薪火。
这两个字,像是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顾长生的视网膜上。
它们不是简单地被刻在石壁上,而是仿佛从那悲悯女帝的壁画中渗透出来,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宿命感。它们扭曲、古老,带着一种历经万古岁月冲刷后留下的、无法磨灭的悲凉。
顾长生的心脏,在看清这两个字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薪柴……薪火……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薪柴”这个词汇,最古老、最残酷的源头!它并非一个代号,而是一个……传承!一个从太古时代开始,就与那个神秘石棺,与这位酷似曦夜的悲悯女帝,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血腥传承!
他手中的碎心琉璃碎片,此刻烫得惊人,那剧烈的颤动不再是哀鸣或警告,而是一种极致的愤怒与不甘,仿佛要挣脱他的手掌,去撞碎眼前这座囚禁了万古希望的牢笼。
就在这石破天惊的发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时刻,一道尖锐、急促的意念,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撤!烟火已经熄灭!薪火传承者的一名长老正亲自带队赶往静尘斋!一分钟,你只有一分钟时间!”
楚云箫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焦灼!
顾长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股因窥见万古秘辛而带来的巨大冲击,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抬头,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穹顶,看到那正急速逼近的、代表着帝国最高秩序的死亡阴影。
一分钟!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眼前的石棺与壁画,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深入研究已是奢望,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带走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没有去触碰那座诡异的石棺,直觉告诉他,那上面缠绕的业力足以瞬间将任何触碰者化为飞灰。他的选择是——记忆!
顾长生闭上眼,再猛地睁开。这一刻,他的双眸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两颗最寒冷的星辰。他将体内那股不属于此世的纯净力量,尽数汇聚于双眼,将眼前的一切景象,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入灵魂深处。
石棺上那些扭曲诡异、如同活物般的符文锁链。
壁画上那名悲悯女帝身上缠绕的锁链细节。
以及,那两个让他浑身冰冷的太古神文——薪火!
做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三个呼吸。
他不再有丝毫留恋,猛地转身,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朝着来时的甬道狂奔而去!
身后,那座刚刚从地底升起的黑曜石棺,仿佛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在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中,缓缓地、不甘地沉回了黑暗的地底。大殿中央的裂缝随之合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那股愈发浓郁的、尘封万古的腐朽气息,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顾长生穿过一扇又一扇沉重的青铜巨门,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影在狭长的甬道中拉出了一道道残影。
当他闪身冲出静尘斋最外层大门,重新融入皇城深沉的夜色时,那扇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也就在门彻底关闭的下一秒,一道无比威严、带着焚尽万物气息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尘斋区域!
好险!
顾长生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那道神念的主人,修为深不可测,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强者。若是晚了哪怕一步,他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
“左前方,假山后,有三人巡逻队,十息后经过。”楚云箫的声音再度响起,已经恢复了冷静,指令清晰而精确。
顾长生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矮,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假山的阴影之中。他收敛了全身所有的气息,连心跳都刻意放缓,整个人仿佛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铿、铿、铿……”
沉重的甲胄摩擦声由远及近,三名身穿暗金色甲胄的禁军卫士,手持长戟,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的甲胄胸口处,都绣着一朵燃烧的火焰锁链图腾。
薪火传承者!
顾长生的心猛地一沉。这些人,不仅仅是普通的禁军,更是那个古老教团的直属卫队!
他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三道身影从距离他不到五尺的地方走过,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燥热而威严的气息,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顾长生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干得漂亮,”楚云箫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赞许,“现在,别走直线。穿过前面的‘百花园’,从西侧回廊绕行。那边刚被搜查过,是暂时的灯下黑。”
在楚云箫这只“天眼”的精确指引下,顾长生接下来的撤离之路,变成了一场在刀尖上演绎的舞蹈。他数次与巡逻的卫队擦肩而过,最危险的一次,他正藏身于一座宫殿的屋檐下,一队禁军就从他头顶的屋脊上飞掠而过,带起的劲风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刺激,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仿佛都盖过了远方依旧隐约可闻的喧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与“逆火社”这样庞大的地下组织合作,究竟能爆发出何等恐怖的能量。
这条路,是他为曦夜选择的。
在光明中拥抱她,在黑暗中为她披荆斩棘。
……
当顾长生如一道幽魂般悄无声息地翻入女帝寝宫的院墙,反手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时,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喧嚣了一夜的皇城,终于重新归于死寂。
他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将那枚已经恢复平静的碎心琉璃碎片放在桌上。柔和的烛光下,晶体内部的裂痕,仿佛组成了一幅玄奥而悲伤的星图。
女帝的身世,世界业力的起源,薪柴的宿命,逆火社的挣扎……
静尘斋壁画上的末日之景,黑曜石棺上的符文锁链,以及那两个触目惊心的字——薪火。
所有碎片化的信息,此刻在他脑海中疯狂地碰撞、融合,最终拼接出了一幅横跨万古、令人不寒而栗的宏大棋局。
这根本不是什么“原罪业力”的天道法则!
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由某个古老存在——或许就是那所谓的“终焉吞噬者”——布下的、以整个世界为祭品的惊天阴谋!
初代圣皇的“承罪之契”,不过是饮鸩止渴,成为了这阴谋的第一环。而那对试图炼化“天心”、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道侣,他们的失败,则彻底断绝了此界自我救赎的可能!
从此,“薪柴”体系建立。强者不再是世界的守护者,而成了喂养那头太古凶兽的“饲料”!一代又一代,循环往复,直到将这个世界彻底榨干!
而曦夜……不,或许应该说,是那颗破碎的“天心”所化的曦夜,她身负最沉重的业力,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棋局中,最关键、也是最后一块“主菜”!
她的灭世,是看透了真相后的绝望反抗。
而静尘斋地底那座石棺,那名与她容貌九分相似的悲悯女帝,恐怕就是第一代的……“薪火”!是整个悲剧的开端!
顾长生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他已经不再是棋盘外的看客,从他踏入静尘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正式入局,成了那幕后黑手必须清除的“变数”。
他转过头,目光穿透墙壁,望向凰曦夜沉睡的内殿。
那份守护她的心情,此刻已然升华。不再仅仅是丈夫对妻子的爱恋,更是一种……要将她从这万古枷锁中,彻底解救出来的、不容动摇的决意!
就在这时,一只纸鹤穿透窗户的缝隙,悄无声息地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手边。
是楚云箫的密信。
顾长生展开纸鹤,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显然是出自裴玄知之手。
“全身而退,幸甚。皇城之火已熄,然天下之火未燃。”
信纸的末尾,还有一句用更小的字写就的话,似乎是临时补充的。
“裴老另言:薪火传承者之内,亦非铁板一块。另,忘忧谷‘枯荣上人’与‘云芝仙姑’,或亦在寻破局之法。然其谷内,天命、逆命两派之争,已渐白热化。”
顾长生默默地看着信纸,直到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之上,看着它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缕无声的灰烬,飘散在黎明前的微光里。
忘忧谷……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一股未知的势力。
顾长生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清晨带着凉意的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让他因一夜未眠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知道,要打破这场持续了万古的宿命棋局,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和谋略。
更需要朋友。
需要将所有不甘于被这天命摆布的力量,都团结起来的决心。
忘忧谷,或许就是他落下下一枚棋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