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冲胸中怒火翻涌,却只能咬紧牙关,双膝重重砸向地面:\"大秦巍巍在上,小邦齐国特来觐见!齐愿奉秦为尊,拜秦王为圣主,献高唐十五城,黄金万镒,佳丽三千,永结盟好!此乃我国国书。\"
李斯垂眸睨视:\"不够。公子听真:我大秦雄师百万,若想留条活路,第一,削去齐之国号;第二,缴械全军;第三,齐王自废王爵,入咸阳为质。如此,或可保全尔等性命。\"
\"这分明是要亡我齐国!\"公子冲猛然跃起,目眦尽裂。
李斯冷笑:\"莫非公子还做着齐国延祚的美梦?天下一统乃千秋大势,齐国若存,我王如何面对百万将士?弱国,就该认清自己的命数!今日不是议和,不过是大秦给尔等的最后通牒!\"
\"弱国的命数\"——这五个字如同附骨之疽,在公子冲耳畔反复嘶鸣。
\"公子若存仁念,当劝齐王顺应天命。再战下去,不过是徒增白骨,又能改变什么?\"李斯掸了掸袖口,\"不妨告知,王诏已发,王贲二十万铁骑此刻怕是已兵临临淄。公子现在赶回,或许还能看一眼故国落日。\"
当公子冲浑噩地走出廷尉府时,咸阳高耸的城垣正投下巨大的阴影。辘辘车轮声中,他忽然狂笑,笑声混着尘土在官道上飘散:\"好个虎狼之秦!既要赶尽杀绝,那便玉石俱焚!\"
\"快马加鞭!必须在秦军合围前赶回临淄!\"公子冲的嘶吼淹没在滚滚烟尘中。
与此同时,玄甲少年将军扶稣正勒马阵前。他身后的铁骑洪流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远处绵延不绝的步卒方阵如同移动的黑色山脉。
三百里外,临淄北郊的荒村里,一个荆钗布裙的 正弯腰锄草。田垄上玩耍的稚子忽然举起泥人:\"娘亲看!\" 抬手拭汗时,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南方——那里,临淄的城阙正在暮霭中渐渐模糊。
\"小秀啊,日头都这么高了,还不回家做饭?\"许爷爷拄着拐杖慢慢踱步过来。
\"许爷爷,我肚子不饿呢!\"正在玩泥巴的孩童头也不抬地答道。
\"真是个懂事的娃儿,不过可不能饿着肚子玩。走,跟爷爷回家吃饭去。\"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名差役纵马闯入村子,村民们纷纷露出嫌恶的神情。
差役对村民的反应视若无睹,径直冲到一间破败的院落前,抡起刀鞘猛砸摇摇欲坠的院门。
\"哐哐哐!赶紧开门,官府公干!\"
就在这时,院墙另一侧有个白发老者颤巍巍地 而出,重重摔在地上,随后踉踉跄跄地往村外逃去。村民们都看见了,却都默不作声——这些差役隔三差五就来抓壮丁,连从前线回来的独眼汉子都没能逃过。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颤声道:\"两位官爷,有、有什么事?\"
\"你家老头要服兵役!这是官府的文书!\"
\"官爷啊,我家老汉都六十了,是不是弄错了?我两个儿子已经被征去临淄了......\"
\"老不死的,敢质疑官府?你儿子那是去保卫临淄!要是秦军打来,你们都得完蛋!快把老头叫出来!\"差役恶狠狠地吼道。
\"可、可我家老汉已经走了......\"老妇人泪流满面。
\"死了?真晦气!那你跟我们走,去城墙上搬石块!\"
\"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你们还要怎样啊!\"
老妇人的哭喊引来了全村人。看到差役连老人都不放过,村民们怒火中烧。有人喊道:\"你们天天喊着抗秦,自己怎么不上战场?欺负老弱算什么本事!\"
这话瞬间点燃了村民的怒火。
\"谁在找死!\"两名差役\"唰\"地拔出佩刀,寒光闪闪。人群顿时后退。
\"啪!\"刀背重重砍在牵着孩子的老人身上,瘦弱的老人应声倒地。
\"老东西,藏后面当出头鸟是吧?那就替她去!\"说着又是一记重击。
孩子吓得大哭,扑进母亲怀里。面容清秀的妇人紧紧搂住孩子,轻拍他的后背。
这情景引起了差役的注意。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淫笑着走向母子。
\"小娘子长得真水灵。\"一名差役捏住妇人的下巴,作势要扯她的衣襟,被妇人躲开。
\"啪!\"响亮的耳光将妇人打倒在地,\"给脸不要脸!\"差役扑上去撕扯她的衣裳,\"老子先来,你看着这群 !\"
妇人凄厉的哭喊声中,村民们低着头,无人敢上前。
夕阳西下,那倒地老者颤巍巍站起,目眦尽裂:\"畜生不如!\"话音未落便扑向前去。刀锋闪过处,殷红血迹在黄土上泅开。另一名衙役拭着染血佩刀,唇边噙着冷笑:\"还有不怕死的?\"
天光骤暗,铅云压顶。忽觉地皮微震,众人回望时,但见烟尘滚滚如黑龙压境。铁蹄震碎斜阳,那衙役手中血刀\"当啷\"落地:\"秦...秦军!\"
一缕金光刺透尘雾,正映在玄甲骑兵的青铜面具上。只听\"嗖\"的破空声,两支白羽箭分别钉入欲逃衙役的后心,另一个正撕扯农妇衣裳的恶徒则捂着喷血的咽喉,在哀嚎中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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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东西!\"老什长扬鞭抽在青年骑卒背上,\"军令当耳旁风?\"铁蹄扬尘中,可见每位秦军左臂都缠着\"止战\"白布。自踏入齐境,扶稣便令三军:\"直取临淄,妄伤百姓者斩!\"
王贲抚着战马鬃毛苦笑:\"公子何须多此一举?齐民之心岂是......\"
\"将军且看。\"扶稣指向田间荷锄老农,\"若我辈剑锋只向顽抗之敌,麦浪中便不会藏弓箭。\"话音未落,督战营赤旗已至。那犯事青年被捆缚跪地,喉结滚动着望向咽喉处的箭簇——正是他方才射杀衙役的制式箭。
王贲目光如刃,盯着少年:\"你擅杀平民,违抗军令?\"
董刀梗着脖子:\"是!\"
\"拖出去斩了。\"
督战营甲士立刻上前。
老什长急得额头冒汗:\"将军容禀!此事另有隐情!\"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隐情?\"王贲冷笑,\"别以为本将不知道,你看公子在此就想借机翻案——连你也该治罪!\"
\"祸是我闯的,与什长无关!\"
\"呵,倒讲义气。\"
扶稣摩挲着玉珏,早派亲卫去查探。此刻突然开口:\"且慢。你,为何 ?\"
董刀豁出去般抬头:\"那两个畜生凌虐妇孺,该杀!\"
帐中寂静,恰逢亲卫回来附耳禀报。
\"杀得好!\"王贲突然拍案,\"这种败类,一刀了结太便宜!\"
老什长连忙补充:\"这娃是赵地遗民,他阿姊当年......现已有六颗敌酋首级之功。\"
扶稣眼底闪过赞赏:\"燕赵自古多豪杰。报上名来。\"
\"骑卒董刀。\"
\"好!有血性!\"扶稣摆手,\"回去杀敌立功罢。\"
督战营校尉急道:\"公子!他毕竟触犯......\"
\"军令怎么说的?\"扶稣打断。
\"不得伤害平民百姓。\"
\"那二人持械欺民,算得百姓?\"扶稣负手,\"董刀!记着多砍几个敌颅!\"
待众人散去,王贲苦笑:\"公子这般钻律法空子......\"
\"王将军,\"扶稣眨眨眼,\"空子也要有胆量钻才行。\"
后来斥候发现,秦军后方不知何时跟随着成群妇孺。她们手无寸铁,秦军也未曾驱赶。
秋风卷过临淄城头,黄叶纷飞如蝶。
临淄城高池深,作为东方大国齐国的都城,向来繁华昌盛。可这几日,往来的商旅却突然稀少了许多,城门处冷冷清清,只有一队队被抓来充军的百姓被士兵押送着经过。
“天天抓人,高唐都屯了三十万兵了,王上又增派二十万,蒙恬再厉害也挡不住咱们五十万大军吧?秦军连影儿都没见着,咱们倒是先累死了!”押送的士兵抱怨道。
“高唐安全,临淄就无恙,难不成秦军还能从天而降?”另一名士兵嗤笑道。
城楼之上,值守的士兵忽然眯起眼睛,望向远处滚滚而起的烟尘。自秦国远交近攻以来,齐国已四十年未经战事,城中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太平岁月。
“起风了?怎么烟尘这么大……”
他凝神细看,烟尘之下竟是黑压压的军队,旌旗遮天蔽日。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骤然响起,打破了临淄的宁静。百姓们惊愕抬头,正疑惑间,一队甲士纵马疾驰而过,沿途撞倒数人,直奔王宫而去。
“秦军来了!临淄要完了!”人群中有人凄厉大喊。
恐慌如野火蔓延,百姓们哭喊奔逃,四十年安逸在此刻轰然崩塌,整座城池陷入混乱。
……
“全军休整!”王贲勒马高喝。
四里之外,大秦铁骑齐齐停下。将士们下马为战马梳洗,恢复体力。
“将军,为何在此停军?”扶稣不解。
王贲大笑:“公子,骑军攻城,无异于自取 。临淄城高,若贸然强攻,只会令我大秦铁骑埋骨城下。”
“那为何选在此处?”
“四里之地,可让临淄守军知晓我军兵临城下,却不知虚实,必生大乱;四里之距,我军快马瞬息可至,如利刃悬于齐王头顶;四里之远,齐军若出城偷袭,我军亦有充足时间应对。”
“如此,齐军战不敢战,守不能安,待到明日步军抵达——便是致命一击!”
扶稣心中震动,仅此四里之距,竟暗藏如此玄机。齐王此刻,想必已肝胆俱裂。
“去,放几个齐国的斥候回去,我再浇点油!”扶稣嘴角微扬,对身旁的士兵下令。
他侧目望向王贲,只见这位老将竟冲他竖起大拇指:“真假难辨,公子这一手高明!”
“跟你们这些谋略家相比,我还得再修练修练。”
话音刚落,周围将领哄然大笑,王贲也忍俊不禁:“对阵敌军,使点手段再寻常不过,打仗不就是你算我、我算你?”
“这叫攻城不如攻心!”
此时,齐国朝堂上阴云密布,群臣分为两派,争执不休。
“打?你拿什么打?我齐国精锐尽在高唐,如今秦军已至临淄!临淄才多少守军?”
“不打就是等死!秦人都杀到城下了,还有退路吗!”雍门大夫怒声喝道。
“打必死,谈和或许尚存一线生机。”齐相后胜忽然开口。
齐王建闻言,神色微动。
“可恨!奸佞误国!齐国尚有大军五十万,只要坚持至高唐援军抵达,未必没有转机!”
齐王眼中再度燃起希望。
“荒谬!即便挡住这一波,秦国还有二十万、五十万大军!楚国号称百万雄师,如今安在?激怒秦国,只会让王上身陷险境!”
齐王重重跌回王座,第一次感到这王位如坐针毡。
“报——”一名甲士匆匆进殿。
“我军斥候回来了!”
“快传!”
两名狼狈不堪的斥候踉跄入殿,跪地悲呼:“王上啊——”
“快说!秦军来了多少人?主将是谁?”齐王急切追问。
“临淄城外现为秦军骑兵,后方步军绵延百里,旌旗蔽日,至少二十万之众!”
“二十万?! 我齐国吗!”齐王哀嚎。
“统兵者何人?”雍门司马厉声问道。
“主将王贲,监军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