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将领踏前一步:\"臣候旨。\"
\"着你统领十万先锋,为三军开道。\"
\"领命!\"
\"李由。\"
年轻将领抱拳出列:\"臣在。\"
\"率都尉军拱卫中军。\"
\"诺!\"
待众将退出金帐,始皇帝振袖转身。青铜车辕碾过冻土时,整支黑色军团已然如臂使指般运转起来:传令兵背插赤旗往来奔驰,中层将领的呼喝声在方阵间此起彼伏。
三十六驾规格相同的玄色辒辌车在禁卫铁骑环绕下缓缓前行,每辆车辕上都系着相同的青铜铃。赵高执辔立于首驾车厢外,眼角余光扫过两侧执戟的章邯。远处地平线上,辛胜军团的旌旗已化作一抹跳动的墨痕。
黑龙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十万铁甲反射出幽暗的寒光。当最后一支弩兵方阵开拔时,整个云阳原野都回荡着整齐的踏步声,惊起漫天昏鸦。
肃穆的玄色与零星赤红交织,黑红相间的威仪始终是大秦至高无上的象征。
沿路百姓望见天子仪仗,山呼 之声直贯九霄。这片孕育风暴的土地,正席卷着摧枯拉朽的飓风,而大秦锐士便是这永无止息的狂风。
待銮驾远去,群臣仍在咸阳城外伫立。直到太尉的马蹄声打破寂静。
\"都散了吧。\"尉缭勒住缰绳跃下战马,\"陛下出巡非是咸阳懈怠的理由,各部司职堆积如山。\"
老丞相王绾揉着耳廓抱怨:\"大礼司安排的城头号角差点震聋老夫——这老匹夫躲到何处去了?\"
\"丞相慎言。\"尉缭扶额,\"陛下才启程就这般失态......\"
王翦拄着战戟朗笑:\"当年老夫花甲之年尚能统领六十万雄师,文官表率怎被几声号角吓破胆?当心御史们参你一本。\"
\"弹劾老夫?\"王绾袖袍一挥指向人群,\"御史大夫就在此处,你问他敢吗?\"
冯去疾悠然捻须:\"待陛下回銮时,案头必堆满弹章:其一言行无状,其二辱没朝纲,其三藐视御史台——其四嘛,就看丞相往后表现。\"
\"你玩真的?\"王绾脖颈僵硬地转向老友。
\"自然。\"
\"好个罗织罪名!几十年交情竟......\"
\"上月朝会谁造谣老夫私藏佳酿?我冯去疾岂是王翦那般厚颜之徒?\"
正看戏的王翦顿时跳脚:\"血口喷人!\"
\"冤有头债有主!\"王绾拽过太尉,\"分明是屠睢那厮传的谣言,冯兄该去楚地寻他!\"
\"你是共犯。\"冯去疾 。
王绾突然抚掌大笑:\"原来专挑老夫这软柿子捏?\"他突然绕着旌旗蹦跳,\"本相偏要失仪!跳了!又跳了!你能奈我何?\"
\"这等荒唐要求老夫闻所未闻!上一个胆敢藐视御史之人,如今坟冢荒草都长到齐腰高了!\"冯去疾捋着胡须正色道。
殿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位老臣笑得前仰后合。
尉缭敲了敲案几:\"诸位且收收笑声。陛下离京前虽交代了大概,但具体政务该如何施行?\"环顾四周,满堂竟只有他神色凝重。
\"自然是照三公九卿旧制。\"有人接话道,\"日常政务本就是我们这些老骨头在操持。\"
\"那军务呢?\"尉缭忽然按住腰间佩剑,\"太尉府如今就剩我一人撑着了!\"
\"这不是废话?朝中大将都出征在外,太尉大人还想变出个天兵天将来不成?\"
尉缭目光转向正在蹑手蹑脚往殿外溜的王翦。只见老将军突然捂住耳朵:\"哎哟这耳鸣的毛病......蒙老将军方才可听见号角声?太尉大人说什么?老朽这耳朵啊......\"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宫门外。
几位紫袍大臣见状笑得直拍大腿:\"尉缭啊尉缭,你竟指望这老狐狸?他连陛下的差事都敢推脱!\"
\"王老将军每日把'归隐'二字挂在嘴边,你偏要去触这霉头。\"
太尉气得牙关咯咯作响。这群老油条分明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军务办好了难免遭人非议,办砸了更要担渎职之罪。
\"诸位且慢着笑。\"尉缭突然提高声调,\"陛下明令:凡重大决策,须三公齐聚共议。如今丞相、御史大夫与本官都在,不正该共担责任?\"
这话终于让哄笑声停了下来。大臣们面面相觑——谁都明白,这是要把所有人绑在一根绳上。
新任廷尉许慎突然出列:\"下官本不该僭越......但既需众位大人共同决断,眼下倒真有件急务不得不报。\"
“许大人过谦了,您乃陛下钦点的治粟内史,执掌农桑要务,此时正需您的高见。”丞相见状拱手道。
“事态紧急,恕下官冒昧,恰逢三公九卿齐聚,此事必须立即商定。”许慎环顾四周,手指不远处那棵古树。
“诸位大人,不如移步树下商议。虽事态紧急,但涉及国策,必要的防范不可少。”
“有理,稣角将军,烦请率兵 ,闲杂人等不得近前。”王绾吩咐道。
中尉军守将默然领命,在场诸位皆是朝中重臣,他岂敢怠慢。
众人在树荫下落座,四周甲士森严把守,确保消息不外泄。
“久居朝堂,今日能在天地间议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李斯抚须笑道。
“确实令人神清气爽。”
“许大人,现在可以明言了。纵有天大的难题,我等也要共同担当。”王绾正色道。
许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此事本该在朝堂上奏议,但军情紧急不得不破例。陛下北伐在即,原已调往南方的军粮若再调回北方,徒耗人力物力。经下官核算,一来一回就要损耗三成粮草,这般赔本买卖,我大秦国库实难承受。
况且日后若陛下再图南征,军粮又需南调,如此往复,不仅打乱全盘战略部署,更会严重影响农事。
依目前状况,即便加上尚未启运的存粮,也难以支撑北伐所需。所幸陛下临行前查抄了一批家产,与咸阳现存军粮合计,才勉强凑足出征所需!”
“许大人是否算错了?陛下亲口保证过北伐后勤无忧,怎会出现粮草短缺之况?”
“丞相明鉴,若非陛下如此表态,怎能获得咸阳百姓和士族支持?若早知粮草不足,这仗还能打得起来吗?
昨夜陛下急召下官,命我务必竭尽全力。初时不解,待见到粮草账簿才知事态严峻。我与治粟内史府同僚彻夜核算,结果令人心惊——现有粮草仅够北伐大军二十日之需!二十日后,三军将士吃什么?此乃燃眉之急!
可陛下已率军出征,留下这个难题。二十日转瞬即逝,若届时无粮补给,我军不战自溃!”
许慎这番话毕,在场十余人皆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如铁。
许大人的话音刚落,丞相便沉声质问:\"若真如许大人所言,我军此次出征可谓仓促至极。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陛下反其道而行,军粮尚未齐备大军却已开拔,此乃兵家大忌!太尉身为大秦军方重臣,岂能不知此中利害?\"
尉缭连连摆手:\"这几日本官忙于调兵遣将,哪还有余力顾及其他?军粮一事本就不归我管辖,先前不过随口一提,陛下既说无忧,谁知...\"
殿中众臣闻言纷纷摇头叹息。李斯冷笑道:\"陛下倒是心安,可大军一旦开拔便无回头之路。若因粮草不济致使战事失利,诸位不如早些备好白绫,也免得陛下亲自动手。\"
隗状拍案而起:\"抱怨何用!陛下留我等在此就是要解决问题。若连此事都办不好,趁早辞官归乡!\"
王绾环视众人:\"二十日内必须补齐军粮缺口,今日务必议出个对策。\"
殿内鸦雀无声。
\"都哑巴了吗?\"隗状怒喝。
终于有人献策:\"事急从权,不如调南方军粮北上。\"
\"远水解不了近渴!南方军粮运抵至少需一月,这二十日如何应对?\"
\"临淄粮仓充裕,可否从此处调拨?\"
尉缭当即冷笑:\"南方军粮正是取自临淄,莫非诸位以为粮草能从天上掉下来?\"
又有人怯声道:\"或可增收赋税...\"
\"荒谬!\"丞相厉声打断,\"陛下新颁减税新政,若此时加征赋税,岂不失信于民?我大秦威信何存?\"
众臣再度陷入沉默,殿内只余沉重的叹息声。
若是贸然加税,底下官吏必定借机横征暴敛,致使生灵涂炭,社稷动荡。待陛下凯旋,见此民怨沸腾之状,岂能不将倡议增税者千刀万剐以谢天下?
隗状长叹一声。减税易如反掌,增税却难如登天。方才减免苛捐杂税,转眼又加倍征收,黎民百姓岂能不怨声载道?
莫道黔首愚钝,事关切身利害,他们比谁都算得清楚。北伐大军,百姓自当鼎力相助;可要加征赋税,便再无一人响应。此乃人之常情。
\"所谓权宜之计,难道就无计可施?军粮短缺之事,究竟如何是好?\"
\"权宜之计,绝非饮鸩止渴!若行此策,大秦必将天下大乱。况且增税之事,非陛下玉玺敕令不可施行。\"李斯正色道。
治粟内史许慎捻须而言:\"长远之计,或可奏请圣裁。然当务之急,须解燃眉之急。\"众臣纷纷颔首,心知此事棘手。若易为之,陛下出征前便已安排妥当,何待今日?
\"二十日后大军断炊,该当如何?看来唯有在关中征调粮饷一途。\"王绾苦笑。陛下此举,将这些朝堂重臣拿捏得丝毫动弹不得。
三公九卿面面相觑,最终颓然叹息。关中乃宗室贵胄盘踞之地,要从这些世家大族口中夺食,谈何容易!
\"诸位切记,此事关乎项上乌纱,更系颈上头颅!十日后陛下必遣使催粮,届时若交不出粮饷——\"隗状目光如电,扫视群臣,\"连同后续方略,必须如期呈报。诸公当勠力同心,切莫因小失大!\"
王绾拍案而起:\"告诉那些勋贵世家,这军粮他们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若有人推三阻四——\"他声若雷霆,\"今日我等不好过,明日便叫他们全家 !可都听明白了?\"
\"三日后再议!届时若未见成效——\"老丞相须发皆张,\"往后诸公有事,休想老夫援手!散朝!\"
隗状话音未落,几位重臣已然拂袖而去。来时尚且强作欢颜,目睹大军出征的恢弘场面,却不知这壮阔景象背后,竟要由他们暗中承担。得知 后,谁还能维持半分笑意?
待众人愤然离去后,唯有许慎仍侍立在两位丞相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