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众将,声音骤厉:“若遇数倍于己的匈奴大军,不必迟疑,北端关城必已失守!届时不可硬拼,只须纠缠周旋。敌进我退,敌退我扰,像饿狼叼住猎物般死死拖住他们!拖得越久,蒙恬将军的北方军团越能及时合围。而其余三路兄弟肃清残敌后,须火速驰援各关城——”
说到此处,扶稣苦笑着按了按眉心:“只不知匈奴会主攻哪座塞城?四选其一……孤可最不擅长猜谜。”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扶稣站在地图前,半边脸庞被火光映红,另半边隐在阴影中,眉宇间尽是凝重。
\"诸位将军,都看了这么久,可有破局之策?\"扶稣手指划过羊皮地图上蜿蜒的边境线,\"或者说,谁能猜透匈奴人的心思?\"
围在地图旁的将领们神色各异——有人盯着脚尖 ,有人揪着胡须沉思,还有人眼神飘忽不定。扶稣目光扫过这群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汉子,竟无一人应答。
\"怎么都不说话?\"扶稣轻笑一声,\"现在可不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话音未落,黑甲将领大步出列,甲叶铿锵作响:\"末将愿献愚见!\"
扶稣眯起眼睛:\"你是...都尉军的潘...潘...\"
\"潘疏渺。\"燕锦书在旁低声提示。
\"对!\"扶稣抚掌,\"孤记得你是个千夫长,如今升任军侯了?\"
潘疏渺抱拳道:\"承蒙陛下恩典,蒙将军提携,又有燕将军举荐...\"
\"等等,\"扶稣转向燕锦书,\"你竟能插手都尉军人事?\"
燕锦书连连摆手:\"王上说笑了。前些时日蒙将军总领咸阳防务,商议骑兵整顿时,末将不过顺口提了潘军侯的名字。最终还得陛下朱笔御批。\"
扶稣恍然:\"不错,你也向孤推荐过此人。\"转头对潘疏渺道:\"说吧,让孤听听你的见解。\"
潘疏渺深吸一口气,手指重重戳在地图某处:\"末将断定,匈奴首战必取此地——安塞城!\"
这话如同冷水入油锅,帐中顿时 动起来。方才扶稣明确表示可放弃长城外的归德城,此刻竟有人公然唱反调。
\"有意思。\"扶稣眼底闪过赞赏,\"继续说。\"
潘疏渺指甲划过地图上两道城塞:\"安塞与归德互为犄角。若弃归德,安塞便是孤城!\"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刻陡然提高,震得火把都为之一晃。
“末将认为归德城位于长城之外,若能由我秦边军牢牢掌控,对战局助益极大。它如同楔子,卡在匈奴南北战线之间,必将牵制其大军调动。若匈奴欲北进,必先夺取归德。若我为边军统帅,绝不撤军,反而增兵固守,令匈奴在此碰得头破血流。”
“哈哈哈,设想虽好,可匈奴岂会不知归德重要?他们必以雷霆之势攻之,你守得住吗?”王贲反问。
“守不住。但正如王上所言,只需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即可。北地四城边军合计不过万余,但能阻滞匈奴足矣!”
“若秦边军主力耗尽,如何配合援军围歼匈奴?若因归德一战折损兵力,致使关门打狗之计落空,又当如何?”王贲追问。
“这……”潘疏渺一时语塞,未料通武侯竟步步紧逼。
“且住,此事暂且搁置。归德守否全凭王通将军定夺,当前要务是推断匈奴主攻方向。”
“王上,末将推测匈奴取归德后,必攻安塞。以归德为依托,屯兵进犯更为便利。得归德则安塞屏障尽失,其势易破。”
“你是说双城互为依存?安塞失归德则危,此论不无道理。”
“王上,末将存疑。安塞乃北地前沿,驻军最多,匈奴何苦强攻硬骨?何不择弱城击之?魏长空愿闻其详。”
“问得好!你是黑羽骑军千夫长?”
“末将魏长空,黑羽骑军第三营千夫长。都尉军既已献策,我黑羽骑岂能缄默!”
“妙!此问切中要害。”扶稣赞许道。众将目光齐聚潘疏渺。
潘疏渺从容应答:“魏将军所言确为兵家常道,但我断言匈奴绝不进犯乌氏、朝那二城。北地驻军自北向南递减,乌氏守军不过两千,看似易取,实则横祸。若取乌氏,恐致匈奴全军覆没之危!”
“夺取乌氏城看似得利,实则可能招致匈奴大军倾覆之祸,这代价还小吗?”潘疏渺反唇相讥。
“简直荒谬!攻敌虚弱之处,反倒自取 ?潘将军未免危言耸听!”魏长空不以为然,帐中诸将亦纷纷摇头——这番言论实在悖离常理。
潘疏渺不疾不徐道:“方才王上已指明,匈奴破关只为打通退路。乌氏城虽易攻,但地势险恶。若匈奴溃败后由此逃窜,头顶三座要塞连环截杀,岂非自掘坟墓?此路能称生路?”
“再看朝那城,同样偏南紧邻陇西。匈奴若择此道撤退,必遭我大秦合围。将全军性命托于危地,这哪是退路?分明是取死之道!”
话音未落,诸将已然颔首——此论确然鞭辟入里。
“妙极!此言深得兵法精髓!”
忽然有人击节称赞。魏长空扭头望去,竟是自家副帅燕锦书。
“将军!您可是黑羽骑军副帅,怎替外人说话?”
“住口!长空长空,终究一场空。瞧瞧人家谋略,再照照你那馊主意。没这金刚钻偏揽瓷器活,现眼了吧?”燕锦书劈头盖脸一顿训,噎得魏长空哑口无言。
“且慢!末将不敢苟同。”另一将领突然插话,语速快如连珠,“兵者诡道也。我等料定匈奴不攻乌氏,匈奴岂不能反其道而行?偏要出奇制胜强攻乌氏,岂不正是兵无常势?”
这番诡辩惹得扶稣莞尔,连燕锦书都怔了怔。
“住口!读两句兵书就敢拽文?瞟两眼竹简便自称知兵?你个憨货!诡道非是犯蠢,明知刀山火海偏要硬闯,拦都拦不住是吧?还‘不敢苟同’?莫非欲与犬彘同路乎!”
那将领挨了训斥,立刻缩脖噤声。满帐将士本是久经沙场之人,此刻却忍俊不禁——除非实在憋不住。
“燕卿,此将可是黑羽骑部下?倒是个妙人,唤作何名?”
“回王上,此乃魏长风,方才献策者是其胞弟魏长空。”
“长风?长空?”
“正是孪生兄弟。”
“有趣!果然兵随将性,这几人倒有燕卿年少时的影子。不过敢抒己见总是好的。”扶稣说着转向魏长风:“魏将军所言亦有道理。匈奴行事难以常理度之,出人意料亦未可知。”
“还不谢恩!”燕锦书低喝。
“谢王上!”
魏长空赶忙拱手施礼,借机结束了先前的话题。
这时,始终专注研究地图的王贲突然出声,这位沙场老将的发言立刻吸引了众人注意。\"大王,末将认为匈奴攻取安俾城的可能性远大于安塞。从北地郡驻防来看,安俾守军更为薄弱,且战略位置更为紧要。安塞地处北地郡最北端,邻近上郡驻军,若匈奴来犯,上郡援兵驰援反倒容易造成混乱。\"
\"反观安俾城,\"王贲手指地图继续道,\"此地距离更远,戍卒更少,却是直通彭阳的要冲。诸位请看彭阳所处——北地郡腹心之地!以此为据点,可辐射周边十余县。若匈奴占据此地,便似利刃直 军心腹,稍加搅动,整个北地郡都将瘫痪。\"
\"安俾...彭阳...\"扶稣凝神盯着这两处要地,眼中精光闪动。\"王将军此言极是!经此点拨,战局豁然开朗。\"
扶稣环视众将,沉声部署:\"若匈奴主力真以安俾为突破口,其余各部须火速驰援各塞城。切记要出长城外迂回包抄。若安俾未失,则形成夹击之势——当然,此乃最理想局面。若安俾失守...\"他重重拍案,\"各军务必合力夺回此城!只要截断匈奴退路,侵入北地郡的胡骑必将全军覆没!届时我军可趁势北上,收复河南地!\"
\"世事难料,眼下只是预判匈奴主攻方向。无论其攻打哪座边城,我军基本方略不变:三线迂回包抄,一线牵制待援。鉴于安俾城可能性最大,乌氏城风险最小,本王决议分兵四路:\"
\"北路陶密至乌氏一线风险最低,配黑羽骑军五千;\"
\"中路长武至朝那防线次之,调黑羽骑军八千;\"
\"南路义渠至安俾最为吃紧,除王贲将军所率万骑外,再增派黑羽骑军五千,合计一万五千精兵;\"
\"东路方渠至安塞同样危险,遣黑羽骑军一万两千人驰援。\"
\"如此布防,诸将可有异议?\"扶稣目光如炬扫过帐内。
燕锦书抱拳进言:\"大王,末将以为四条战线当分设主将统领。虽以千人队为基本作战单位,但各线仍需大将统一号令。\"
“燕将军所言极是。依本王之见,四条战线中,孤将亲率主力直取安俾城。王贲将军坐镇安塞防线,燕将军负责朝那方向。至于乌氏战线……”扶稣指尖轻叩案几,“诸位可有良将举荐?”
“不可!”燕锦书与王贲同时拍案而起,战甲铿然作响。燕锦书赤红着脸吼道:“王上莫非忘了?安俾城乃刀山火海之地!末将离咸阳时曾在陛下面前立誓,若王上有半分差池——”他猛地抽出佩剑横在颈前,“末将当以此剑自刎谢罪!”
扶稣冷笑拂袖:“燕将军以为兵戈之事是孩童嬉戏?既入疆场,何来平安坦途!匈奴人难道会因孤是秦王就网开一面?”他忽然抓起案上虎符重重砸向地图,“孤若不披甲临阵,难道要三军将士看着他们的王躲在最后方?这叫哪门子王师!”
王贲抢步上前拦住暴怒的燕锦书,沉声道:“当年齐王被俘时尚有车驾代步,可匈奴人只会用套马索捆人!若王上执意亲征,不如由末将——”
“王贲!”扶稣一掌劈断案角,玉冠珠串哗啦迸散,“你给孤听清楚!嬴扶稣三字首先是刻在秦军帅旗上,其次才铸在咸阳宫的鼎器!”
帐中霎时死寂。王贲忽然仰天大笑:“好啊!好个威风凛凛的秦王!可您若真跨过长城——”他反手扯开衣甲露出满身伤疤,“这些为秦王流血的将士就该被天下人耻笑!难道我大秦三十万铁骑全是摆设,竟要君主替儿郎们挡箭?”
燕锦书“咚”地单膝砸地:“末将愿与王上换防!若安俾城陷,燕氏全族提头来见!”
“请王上坐镇中军!”满帐将领齐齐跪倒,甲胄碰撞声如雷轰鸣。有人高呼:“杀鸡焉用牛刀!”更有人拔出弯刀割破手掌:“胡人首级末将定当串成项链献于王前!”
扶稣望着殷红血迹沿刀锋滴落,忽然想起多年前章台宫里那人讥诮的眼神。他缓缓闭目:“诸君……孤此刻首先是个秦人啊。”帐外朔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恍若黑龙长吟。
(群臣力谏拒王命,众将单膝叩地,请扶稣收回成命,誓破匈奴!
扶稣面露迟疑,迟疑间听王贲进言:\"将士赤诚,王上当纳此心,必扬秦威于沙场!\"
燕锦书亦劝:\"匈奴不过纤芥之疾,王威方为根本,请王上慎思!\"众将齐声附和,纷纷跪谏。
见此情形,扶稣终是叹道:\"既如此,诸将请起。既不让本王亲镇安俾,那朝那防线由本王坐镇。安俾该当如何?\"
燕锦书当即 :\"末将愿往!倒要看看匈奴有何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