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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心中既欢喜又忐忑,却无人知晓。
大秦的军队列成严整的方阵,一队接一队沿着大道前行,甲胄铿锵作响,士兵们昂首挺胸,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
那一身黑甲更添威势,可秦军士卒眼中却满是笑意。
村人们急忙跑回家,兴奋地捧出家中的食物,有人已提着竹篮站在路边,热情招呼着。
这才是民心所向的军队,难怪秦军进入上党后,行军顺畅了许多。
路旁的年轻妇人牵着小童,在整齐的军阵中急切寻找自家夫君,而孩子仰着脸,望着那些身披黑甲、背负弩箭或手持长戈的士兵,眼里闪着晶亮的光。
“公子,这才是我大秦啊!百姓不惧军队,反而爱戴!”
“若仅一两郡如此远远不足,唯有天下百姓皆如此,我大秦才能昌盛不衰!”
“军源于民,民乃军之根本,亦是国之根基!”
“民乃军之根本,亦是国之根基!”蒙恬点头赞同。
“公子有此胸襟,天下万民必会归心!”
“但愿如此!”
“驾!”白怵策马而来,停在扶稣身旁。
“公子,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白怵,但说无妨!”
“如今已入上党,末将的旧什长正是此地人氏,可惜他战死沙场。每逢出征,我都会去祭拜他,今日大军凯旋,我想亲口告诉他这好消息!”
“这是好事啊,何必问我?去吧!”
“公子,此事还真须您首肯——军令严苛,擅自离阵者,当斩!”
扶稣立于村边的高处,俯瞰下方景象。
几位妇人牵着孩童,终于在浩荡军阵中寻到自家丈夫,见人平安归来,已是莫大之喜。
她们欣喜呼喊,军阵中的士卒也瞧见了家人,目光交汇,情意绵绵。
然而军阵未停,士卒亦不能脱队。
见她焦急跟随,他忍不住大喊:“娘子,先回家!待大军回师,我立刻归家!”
她怔住,泪水盈眶。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小小军阵仿若千山阻隔。
她呆立片刻,随即抱起孩子,沿路小跑追赶。
“既不能相聚,我便随你同行!”
那士卒再度喊道:“别跟了,快回家!”
“偏不!”
“哟——”一旁士兵纷纷起哄。
“老三,好福气啊!这么疼人的媳妇,你还凶她?换作我们,恨不得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喽!”
众人哄笑,逗得那妇人满面羞红。
“闭嘴!一群莽汉,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老七,你不是见着姑娘连头都不敢抬?老马,你们村那姑娘中意你,人家都明示了,你连人家手都不敢碰,还在这儿吹牛!”
队伍前进时,百夫长粗着嗓门喊:\"嘿,小妹别怕!老三要是敢欺负你,看我不收拾他!那帮小子嘴上不正经,真要动手时跑得比谁都快!\"
\"头儿您这...\"年轻士兵耳根都红透了。
\"瞧见没,害臊了!老三过来换位置!\"百夫长拍着铠甲大笑,\"人家姑娘眼巴巴等着呢,到最外边站着去!\"
\"谢大哥!\"士兵忙不迭跨到队列边缘,总算能跟妻子并肩而行。只是这相聚太过匆匆,两人脚步都不敢放慢。
百夫长突然沉下脸:\"换位置已是破例,谁敢踏出军阵半步——\"他顿了顿,钢刀般的目光扫过众人,\"督战队眼睛亮着呢!你们几个盯紧老三,要是他昏了头往外冲,立刻给我拽回来!\"
远处高坡上,扶稣望着军阵旁亦步亦趋的妇人们,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昔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是因洪水未平。\"他转头对亲卫道,\"如今我军大捷,何必再效古法?传令——\"
青铜令箭当空划过,传令兵策马奔过各营。百夫长听见军令愣了片刻,突然扯开嗓门:\"文书官!快把令文传上前去!\"又冲那年轻士兵屁股就是一脚,\"愣着作甚?就一个时辰!误了时辰老子也保不住你!\"
霎时间,铁甲洪流里不断有人跃出。里垄村的晒谷场上,老村长颤巍巍拉着孙儿跪下:\"谢扶稣公子恩典!\"越来越多的村民跟着跪倒,欢呼声惊起田间雀鸟。
路旁杨树下,年轻夫妻紧握的手都在发抖。行进中的军阵忽然变得柔和,那些沾染血渍的战靴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有人偷偷抹眼睛,更多人望着西方地平线——那里有等着他们归去的炊烟。
扶稣站在飘飞的军旗下轻笑。夕阳给铁甲镀上金边,也融化了士兵们眼底的冰霜。
【朝堂将星】
蒙恬与王贲目光交汇,彼此眼底映出相似的感慨。
那位总在军令竹简上挑开一道细缝的公子,正将大秦铁律浸在温酒里——历下军营的雪融了,燕南的风便裹着人味儿钻进甲胄。此刻函谷关外的夕阳,竟比咸阳宫的晨钟更暖些。
\"眼珠子转得这般快,可是腹诽本公子篡改军令?\"
两道玄甲身影急忙抱拳,震得腰间青铜兵符哐当作响。
扶稣忽将酒觞掷于沙盘:\"纵使六国遗老骂穿章台宫,这身蟒纹深衣也要替边关将士挡一挡寒!\"残阳掠过他腰间佩玉,在《秦律》简册投下晃动的光斑。
马蹄声惊起时,王贲还攥着半截劝谏的尾音。蒙恬却望着烟尘远去方向大笑:\"看见么?公子眼底燃着火!\"
\"疯症!\"王贲踢飞脚边碎石,\"那蛮族部落的草场...\"
\"终将成为我大秦的牧马监!\"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待马蹄铁踏碎阴山雪——\"
三十里外荒冢前,白发戍卒正用盲眼丈量军队行进的震动。酒囊突然压进他枯掌,惊起满山松涛。
\"老哥哥,赵人酿的烈酒来了。\"
瞎眼翁喉头滚动着四十年前邯郸城的烽烟:\"去罢,替瞎子给那坟头松柏浇半壶。\"
孤坟伫立,周遭一丈野草蔓生,唯独坟周寸草不生。
坟头新土整齐,仿佛有人时常照料。
白怵回首,望向山脚那间破败小屋,老人正坐在木凳上,醉醺醺地拆开刚得的酒坛。
“老头,福气不小,竟还有人替你守坟!”
“上一回站在这儿,恍如昨日,实则已过三年。老头,你可怨我?”
“当年你们护着的那个小毛孩,如今已是千夫长,军职可比你高多了!”
“嘿,我晓得,你准要骂人,说什么‘老子这儿走出去的将军数都数不清’,吹牛吧你!”
“咱们那一批老兄弟,如今……只剩我一个了。”
“老头,喝吧,往后逢年过节,我都来敬你。”
“到了地下,记得跟弟兄们显摆——你带的兵如今出息了,年年有酒喝,够你得意了!”
白怵倾倒酒壶,酒液渗入泥土,往事翻涌。
记忆里那满口糙话的老头,本该颐养天年,却仍在沙场搏命。练兵时骂骂咧咧,总说他们是“最差的一批,上了战场准送死”。
最后,他用自己的命换了这群新兵活下来。
老头的牛皮没人当真,直到他死后,坟前跪满秦军士卒——包括白怵。那时,他们信了。
战事连年,能来祭酒的兄弟渐少,终至仅剩他一人。
“老头,告诉弟兄们,大秦胜了!六国尽灭!瞧见没?山下全是我大秦锐士!”
“安心睡吧。”
“这次……真的结束了。”
白怵跪地,重重三叩首。
起身时,山脚多出两道身影。
“老丈独居于此?荒山野岭,不怕么?”
“今儿真热闹,又来俩小子。带酒没?没酒老头子可不答话!”
“巧了,正好备了两壶。”
白怵匆忙下山,欲要行礼,被扶稣抬手止住。
“老丈,共饮一杯?”
“成!”
二人捧坛相碰,仰头痛饮。
“方才问我为何守在这儿?嘿,只为个约定。”老人指向孤坟,“那老东西要我盯着大秦锐士出征,赢了再告诉他。”
“老丈今年春秋几何?”扶稣问。
“七十二啦!”
“这般年岁,想必也曾从军?”
老人晃晃酒坛,皱纹里绽出傲色。
“当年,老夫也曾追随白起将军驰骋沙场,上党血战,长平恶斗……多少袍泽,永远留在了那片黄土下!”
“我们那一队兄弟,如今只剩我和山上躺着的那位了。”
“我这双眼睛,就是在战场上废的,不得不解甲归田。可山上那个倔骨头偏要留在军中,说什么‘这辈子就当个什长’……”
“老夫当时还笑话他吹牛,谁知他下葬那日,坟前竟跪了上百将士!”
“死的人痛快,活着的人煎熬啊……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只要有人记得,他们就不算真正死去。”扶稣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不错!那些长平之战的老兄弟,一个个都走了,可老夫得替他们睁着眼,亲眼看我大秦一统山河!”
“后生,底下过的可是大军?”
“老丈不是目不能视?怎知有军队经过?”
“秦军的杀气,刻进骨头里就忘不掉!老夫眼瞎了,心可不瞎!”
“往东……再往东就是海了吧?我大秦,终于不用再东征了……”
“老丈,再饮一杯!”
扶稣仰头饮尽烈酒,远眺处,玄色旌旗猎猎作响。
东出的大道上,恍惚有无数亡魂向他举杯。
史册不会记下每个士卒的姓名,唯有斑驳血迹见证过他们的存在——
而你我随手翻过的竹简一页,或许便是他们的一生。
这碗酒,敬天地英灵!
函谷关外烟尘漫卷。
昔日的秦国前线,如今已成腹地。但哪怕六国渐灭,这座扼守咸阳咽喉的雄关,依旧矗立如铁。
“驾——”
一队轻骑自地平线飞掠而来,当先骑士厉声高喝:“速开城门!大军将至!”
沉重的关门缓缓升起,斥候分作两路:一队入关交接,余者纵马直奔咸阳。
扶稣策马离了酒肆,思绪却被老卒的话死死攥住——
长平之战,秦军虽胜,却是在围歼赵军于峡谷。若在平原 ,未必能敌赵边骑。
那群以胡马为师的轻骑来去如风,若他日秦军北上草原……
两条腿怎追得上四条腿?
追不上、打不着,难道只能筑长城死守?
“绝不能只挨打不还手……”扶稣攥紧缰绳,“大秦缺一支真正的铁骑!”
咸阳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他忽然扬鞭催马。当务之急,是让那支 movable killing machine 尽快成型!
这支庞大的骑兵若能由自己指挥最为妥当,即便不行,也必须交给自己信得过的人。
扶稣一行人刚下山,山下的秦军仍在行进,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前军已临近三川郡边界,而后军才刚刚通过上党郡!
果然,时代,人力才是根本,如此浩荡的阵势铺展开来,单是那肃杀之气就足以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