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像一堵冰冷坚硬的墙,彻底堵死了我所有的辩解和挣扎。
他不再试图用“幻觉”来安慰我,而是直接宣告了“官方结论”。
在他的眼中,在护士的眼中,甚至在所有“正常人”的眼中,我就是一个被灾难吓疯了的可怜虫,一个沉溺于自我编织的恐怖幻想里的精神病患者。
“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颓然倒回枕头里,喉咙里只剩下无意义的嗬嗬声。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医生叹了口气,对护士使了个眼色:“给她用点镇定的药物吧,让她好好睡一觉。”
护士点点头,熟练地从推车里拿出针剂和药瓶。
我看着那冰冷的针尖,看着医生和护士眼中那份“为你好”的坚定,看着那个被扎紧的、装着唯一物证的黄色垃圾袋…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消失了。
冰冷的药液注入血管,带来一阵麻木的眩晕。意识开始模糊下沉。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涣散的目光,最后掠过床头柜。
那里,放着一份刚刚护士随手放下的、对折起来的报纸。
报纸露出的版面一角,一个加粗的黑体标题,如同最后的审判,冰冷地刺入我即将闭合的视野:
【高三毕业舞会惨剧追踪:幸存者心理评估报告显示…】
后面的字被折痕挡住了。
但那个“幸存者”的字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幸存者?
呵…
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光线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沉沉。镇定的药效还未完全褪去,头脑昏沉,四肢沉重。
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我挣扎着,用麻木的手臂支撑起沉重的身体,靠在床头。喉咙干得冒火,视线依旧有些模糊。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门边——光洁的地板,空无一物。
仿佛昨夜和今天清晨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可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依旧盘踞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挥之不去。
我的视线移向床头柜。那份对折的报纸还在。
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了冰凉的新闻纸。慢慢地将它展开。
铅灰色的版面,充斥着关于那场灾难的后续报道。火灾调查进展(纵火嫌疑人身份不明)、遇难者名单(陈默、李浩、张雅…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面跟着冰冷的“死亡”二字)、学校和教育部门的声明(沉痛哀悼,加强安全管理)…
我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在报纸下方的角落,找到了那个标题:
【高三毕业舞会惨剧追踪:幸存者心理评估报告显示创伤应激障碍普遍存在】
标题下方,是一段简短的报道:
“…市精神卫生中心专家团队对舞会幸存师生进行的初步心理评估显示,绝大部分幸存者均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急性应激障碍(ASd)症状,包括闪回、噩梦、回避行为、过度警觉、情绪麻木等。专家指出,经历如此重大的群体性伤亡事件,出现此类反应属正常现象,需及时进行专业的心理危机干预和长期疏导…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个别幸存者表现出严重的解离症状和被害妄想倾向,将事故原因与数年前本校一名已故转学生的不幸事件强行关联,编织出带有超自然色彩的‘复仇’叙事,反映出更深层的创伤反应和潜在的愧疚心理投射…专家呼吁社会给予幸存者更多包容和理解,避免二次伤害…”
报道的旁边,配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是集体照的局部截图,背景似乎是医院走廊。几个穿着病号服、神情呆滞麻木的学生靠墙坐着。其中一个低着头、长发遮住侧脸的女生身影,被一个醒目的红色箭头标注出来。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说明:【图:部分幸存者在市一院接受心理评估(箭头所指者为评估报告中提及的‘妄想症状’较严重者)】
那个被箭头指着的、低着头的模糊侧影…即使只有半边脸,即使隔着粗糙的新闻印刷…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我!林晚!
报纸从无力的手中滑落,飘然掉在洁白的被子上。
铅灰色的文字和那张被标注出来的、如同“精神病例”示众般的照片,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眼睛里,扎进我的脑子里。
“妄想症状…”
“愧疚心理投射…”
“避免二次伤害…”
官方盖棺定论。医学权威背书。社会“包容理解”的呼吁…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罩住,钉死在“疯子”的耻辱柱上。我关于苏沫、关于秦雨、关于那场血腥游戏的所有陈述,所有恐惧,所有试图抓住的证据(那块碎片、那张学生证…),都被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创伤后遗症”和“精神问题”。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没有人会再去追查一个“不存在”的苏沫和一个“被强行关联”的秦雨。
我成了唯一的“异类”。唯一的“症状严重者”。
就在这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再次吞噬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我的声音干涩麻木。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医生护士,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神情肃穆的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林晚同学?\"他声音低沉,“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王警官。关于火灾事故,还有些程序上的文件需要你签字确认。”他走到床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
我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是一份《火灾事故幸存者情况说明及确认书》。上面罗列着时间、地点、事件经过(简略描述为“突发火灾及意外伤亡”),以及我的个人信息和幸存情况。在“事件经过认知”一栏,打印着一行冰冷的官方措辞:“本人于火灾发生时因吸入浓烟导致意识模糊,对现场具体情况记忆不清”。
王警官指了指文件尾的签名处,递过来一支笔。
“签在这里。”
我看着那行“记忆不清”的字样,又抬头看向王警官那张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脸。一股冰冷的愤怒和更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王警官,\"我的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挣扎,“苏沫..秦雨..名牌游戏….那些都不是我编的!是真的!你们真的….一点都不信吗?哪怕..哪怕查一下那块名牌碎片?它被护士扔进垃圾袋了,也许还没被处理掉!\"
王警官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低沉:
“林晚同学,关于你反复提及的'苏沫'和'游戏’,我们进行了最详尽的调查。所有在校记录、监控片段(可修复部分)、幸存师生口供、现场物证...没有任何支持你描述的线索。至于'名牌碎片'\"…\"他顿了顿,“现场清理过程中,确实发现过一些烧焦的硬纸片,但都属于晚会装饰物残骸,经过技术部门检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字迹或特殊标记。你提到的被护士丢弃的碎片,属于医疗废弃物,已经按照规定流程进行了焚烧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