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日血单·终章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林晚瘫在椅背上,如同刚从溺水的深渊挣扎上岸。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脖颈上早已消失、却仍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的勒痕。写完了。她终于把那个血腥的秘密钉在了现实的十字架上,钉在了这庄严肃穆的模拟考场上。虽然字迹潦草,语无伦次,但那字里行间的绝望和控诉,如同实质的尖刀,刺向那个名为“七日攻略”的深渊。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解脱感,混杂着筋疲力尽的虚脱,让她几乎合上眼睛。
她低下头,目光带着一丝残留的悲愤和尘埃落定的疲惫,落回试卷上,想最后再看一眼那凝聚了她全部反抗的证词,那用灵魂写下的墓志铭。
视线触及纸面的刹那——
时间凝固了。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抽,随即沉入无底的冰海。
她瞳孔骤然缩紧,如同被强光刺伤的夜行动物,脸上那点可怜的解脱瞬间被一种碾碎灵魂的、极致的恐怖彻底吞噬!
试卷上,她刚刚用黑色水笔、带着颤抖的力度亲手写下的文字……那些描述梧桐巷17号、白大褂老师、自动铅笔、耳机线、啃噬的书页、滴血的契约的文字……正在发生恐怖绝伦的变化!
黑色的墨迹,如同投入滚烫铁水的活物,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消融、变形!它们不再是凝固的线条,而是化作了粘稠、暗沉的液体,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冰冷刺骨的铁锈腥气!那粘稠的暗红如同拥有恶毒生命的史莱姆,在惨白的试卷纸上疯狂地蠕动、汇聚、覆盖!
沙沙……沙沙……
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在林晚死寂的意识里却如同惊雷。那是墨迹被吞噬、被转化的声音。
仅仅几秒钟!
那占据了整整一页作文格的、她用血泪和绝望书写的控诉,被彻底抹除!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巨大的、扭曲的、仿佛用刚刚凝固的、粘稠冰冷的血浆书写而成的字迹——
**【契约成立】**
那血色字迹在惨白的试卷纸上显得格外刺目、妖异。它们甚至还在极其微弱地……蠕动?像有无数细小的血虫在字迹之下翻滚。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冰冷毒雾,猛地从纸面升腾而起,狠狠灌入林晚的口鼻!
“呃——!”林晚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脖子的呜咽,身体猛地向后弹去,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同学?怎么了?”监考老师严厉的声音从讲台方向传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满和疑惑。周围几个埋头苦写的考生也被这动静惊动,纷纷抬起头,带着茫然或被打断思路的烦躁看向她。
林晚却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她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死死盯着试卷上那三个蠕动着的血字,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浸透骨髓,冻结了四肢百骸。她想尖叫,想撕碎这张试卷,想逃离这个瞬间变得比梧桐巷更恐怖的地方,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有不受控制的痉挛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契约成立】……那契约……不是被她撕毁了吗?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教室里,她明明撕开了那张滴血的皮革,喷涌的黑烟和粘稠的血……为什么?为什么它还会出现?为什么是以这种方式?!
“我……我……”林晚嘴唇哆嗦着,试图发出一点声音解释,或者说求救,但吐出的只有破碎的气音。
监考老师皱紧眉头,放下手中的笔,朝她的座位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安静的考场里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老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
林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濒临疯狂的恐惧,她张开嘴,想指向试卷上那恐怖的血字——
她的目光凝固在监考老师的脸上。
那张原本严肃但属于正常人类的中年女性的脸,此刻……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老师脸上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毫无生气的冰冷!她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僵硬、非人的方式,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形成一个与白大褂老师如出一辙的、冰冷诡异的笑容!最让林晚魂飞魄散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瞳孔深处,不再是人类的眼神,而是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黑暗,像两口吞噬光线的古井,正倒映着她自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不……不……”林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拼命向后缩,想要逃离这张近在咫尺的、正在蜕变成魔鬼的脸!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刺耳尖锐的考试结束铃声,毫无预兆地、如同丧钟般在整栋教学楼里疯狂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眼前猛地一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失去所有支撑,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
混乱。视野模糊晃动。头顶是日光灯刺眼的白光,周围是桌椅挪动的嘈杂声、考生们如释重负的叹息和交谈声。监考老师那冰冷诡异的笑容似乎消失了,又似乎只是她的幻觉?她被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
“林晚?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
“吓死人了,刚才怎么突然摔倒了?”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低血糖?”
是同学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关切和疑惑。林晚被搀扶着坐到椅子上,浑身冰冷,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证明自己还清醒。她鼓起全身残存的勇气,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向自己的桌面。
那张试卷……那张写着血字的作文纸……不见了!
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支滚落到桌角的黑色水笔。仿佛刚才的一切,那恐怖的控诉、那蠕动的血字、那监考老师非人的笑容……都只是她极度压力下产生的、逼真的幻觉。
“试卷呢?”她声音嘶哑地问,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收走了啊。”旁边的同学奇怪地看着她,“铃一响老师就收卷了。你刚才晕倒,老师把你卷子一起拿走了。”
收走了……被拿走了……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那血字……那契约……也跟着被收走了吗?它去了哪里?
“林晚,你还好吗?要不要去校医室?”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担忧。是班长。
林晚抬起头,看着班长那张温和关切的脸,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教室里是考后特有的、混杂着疲惫和轻松的嘈杂。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真实。梧桐巷、白大褂老师、那些酷刑般的“学习”……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漫长而离奇的噩梦?是高考压力下精神崩溃的产物?那清晰无比的知识点……又该如何解释?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没事,可能太累了。”
她拒绝了同学的搀扶,几乎是凭借本能,踉踉跄跄地独自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了考完的学生,喧闹的人声、年轻的面孔、窗外明亮的阳光……这一切本该让她感到安心,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她感觉自己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与这鲜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几节课讲了什么。大脑一片混沌,只有那三个蠕动着的血字——【契约成立】——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意识的深处,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无尽的恐慌。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捧着一叠试卷,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次模拟考的语文试卷已经批改了一部分,”班主任的声音低沉,目光在教室里扫过,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晚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整体难度适中,但个别同学的作文……立意过于消极,甚至……离奇。”
林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
“尤其是林晚同学,”班主任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晚的耳膜上,“你的作文……我们几位老师反复商讨,无法理解,也无法评判。”
班主任抽出最上面的一张试卷,正是林晚的语文卷!他展开,面向全班。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试卷的作文格子部分,一片空白!
干干净净,惨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仿佛她从未在那里书写过任何东西!
“林晚,你的作文呢?”班主任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质问,“为什么交白卷?考试时间完全足够!你对考试是什么态度?”
“轰——”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惊讶、疑惑、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从四面八方刺向林晚。
“白卷?”
“她不是一直写到结束吗?”
“晕倒前好像还在写……”
“搞什么啊?”
林晚僵在座位上,血液仿佛彻底冻结了。她死死盯着班主任手中那张空白的作文纸,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她吞没。空白……怎么会是空白?!她明明写了!写了那么多!写了地狱!写了控诉!写了那三个血字!
“我……我写了……”她声音微弱地辩解,带着绝望的颤抖,“我真的写了……是血……是契约……”
“什么血?什么契约?”班主任眉头紧锁,语气更加严厉,“林晚!不要为自己的失误找这种荒谬的借口!交白卷就是交白卷!态度问题!”
荒谬的借口……交白卷……
林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那冰冷的耳机线再次勒紧,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她看着班主任手中那张空白的试卷,看着周围同学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孤独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写的真相,被抹杀了。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的反抗,被定义为“荒谬的借口”和“态度问题”。
而那契约……【契约成立】……它以空白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和它的胜利。
一种比在梧桐巷遭受酷刑时更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无形的深渊,已经笼罩了她所在的现实。她无处可逃。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鱼贯而出,带着考后的喧嚣。林晚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僵坐在座位上,直到教室空无一人。窗外的夕阳将教室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书包,怎么走出校门的。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踏在无底的恐惧之上。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她的影子,扭曲而孤独。
转过街角,梧桐巷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霉味混合着铁锈的腥气,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
她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瞬间僵硬。
巷口,那个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逃离的地方——梧桐巷17号,那扇剥落了漆皮的墨绿色铁门,此刻正静静地敞开着。
像一个无声的邀请。
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洞开的巨口。
门内,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惨白灯光,如同地狱的引路灯。灯光勾勒出一个笔直、僵硬、穿着浆洗得过分挺括的白大褂的身影。
那个老师。
她就站在门内的光影交界处,一半身体沐浴在惨白的光线下,一半隐没在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的脸朝着巷口的方向,那双深井般毫无情绪的瞳孔,穿透暮色,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僵立在巷口的林晚。
她的嘴角,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
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早已注定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嘲弄和……等待。
林晚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她想转身逃跑,双腿却像被浇筑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里,纹丝不动。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契约成立】。
那三个血字的含义,此刻如同冰冷的毒液,彻底渗透了她的灵魂。撕毁?逃离?控诉?一切都只是徒劳的笑话。契约从未被真正撕毁。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恶毒的方式,在现实的土壤里生根发芽,最终将她拖回原点。
那敞开的墨绿色铁门,那门内惨白的光,那白大褂老师冰冷嘲弄的笑容……它们构成了一幅无法逃脱的、绝望的图景。
林晚站在暮色渐浓的街头,身后是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的喧嚣人间。眼前,是那条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巷,和巷子尽头那张洞开的、通往永恒地狱的门。
她曾以为逃离了那个没有窗户的囚笼。
却不知,囚笼早已如影随形。
契约的枷锁,从未松开。
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住她的四肢,将她向着那扇敞开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铁门,缓缓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