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魂簪(终局)
冰冷的圆形大厅里,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幽青的冷光无声流淌,映照着悬浮的六支簪子如同六颗孤寂的星辰,围绕着中央地面上那幅古老卷轴,缓慢盘旋。月白旗袍女子指尖那抹温润的杏黄色光晕,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无声地没入了贾迎春的石榴簪中。
刹那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而温顺的意念洪流,如同温吞的暖流,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无奈、顺从与认命,猛地涌入林晚的脑海!
——画面:一间布置得奢华却透着俗气的房间。一个穿着杏黄色锦缎旗袍的年轻女子(迎春),面容温婉,眉眼低垂,带着一种天生的怯懦。她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支簪头是饱满石榴的银簪。镜子里映出一张逆来顺受、毫无生气的脸。窗外传来隐约的争执和女子的哭泣声(司棋?),她却充耳不闻,只是更紧地攥住了簪子,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依靠。
——一个面相凶恶、眼神猥琐的男人(孙绍祖?)的狞笑和粗鲁的言语碎片:“……木头人似的……”、“……没点情趣……”、“……打几下就老实了……” 迎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握着簪子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却依旧低垂着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那支石榴簪,成了她无声承受屈辱时,唯一能给予她一丝冰冷慰藉的物品。
——最后定格:深夜。冰冷的床榻。迎春蜷缩在角落,杏黄色的旗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发髻散乱。她手中死死攥着那支石榴簪,簪尖对着自己苍白的手腕内侧。一滴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簪身上。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麻木和认命。那股沉重的、逆来顺受的暖流,瞬间将林晚的意识淹没。
“唔……” 林晚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迎春的意念没有强烈的冲击,却像一块浸透了温水的巨大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带来一种无法摆脱的窒息感。第六支,贾迎春!
就在迎春簪子的意念被点亮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整个圆形大厅猛地一震!那悬浮的六支簪子如同受到了强烈的牵引,盘旋的速度骤然加快!它们散发出的光芒瞬间暴涨,淡银、淡紫、杏黄、碧色、橘红、浅粉,六色光晕交织、碰撞,在大厅中央形成一团混乱而耀眼的能量旋涡!
旋涡的中心,赫然是地上那幅古老的卷轴!
卷轴似乎被这骤然增强的能量所激活!它表面的深色丝带无风自动,如同有生命的蛇般缓缓松开!卷轴本身开始微微震颤,一股比整个大厅的死寂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缓缓苏醒!
一股无形的、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那旋转的能量旋涡中心爆发出来!目标直指林晚!
林晚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瞬间攫住了她全身!手中的五支簪子(黛玉、探春、妙玉、熙凤、李纨)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尖锐的嗡鸣!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量从簪子上传来,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簪子一起,拖向那恐怖的旋涡中心!
“不!”林晚惊恐地尖叫,双脚死死钉在地面,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拉扯着向前滑去!光滑的水磨石地面冰冷刺骨!她拼命地想要攥紧手中的簪子,但那股吸力太强了!五支簪子如同五条滑不留手的冰鱼,在她指间疯狂挣扎,眼看就要脱手飞出!
镜中那十二双冰冷的眼睛和“永堕镜渊”的诅咒从未如此真切地逼近!一旦被吸进去,她将和这些魂魄一起,永远沉沦!
千钧一发之际!
“定。”
依旧是那清冷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
月白旗袍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林晚与那恐怖旋涡之间。她面对着那足以撕裂灵魂的能量乱流,月白色的旗袍衣袂被无形的力量激得微微向后飘拂,却依旧纤尘不染。她缓缓抬起双手,十根如玉般的手指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复杂、玄奥古老的印记。
随着印记结成,一点比之前开启铁门时更加明亮、更加纯粹的淡金色光芒,骤然从她结印的双手之间绽放开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定住时空、抚平一切混乱的浩大力量!
淡金色的光芒如同一面无形的屏障,瞬间挡在了林晚身前!那恐怖的吸力撞上金芒屏障,如同巨浪拍击在亘古礁石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大厅剧烈摇晃!墙壁上簌簌落下灰尘!
吸力被硬生生阻隔!
林晚只觉得浑身一松,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拉扯感骤然消失!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光滑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那如同神只般挡在自己身前的月白身影。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能量旋涡似乎被月白女子的阻挡彻底激怒!悬浮的六支簪子光芒更加炽烈,旋转的速度快得几乎连成一片光带!漩涡中心,那幅古老的卷轴在剧烈的震颤中,终于——
“哗啦!”
一声轻响,仿佛尘封万载的门扉被推开!
卷轴自动展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霞光万道,也没有神魔乱舞。展开的卷轴悬浮在半空,材质非绢非帛,似玉似金,流转着混沌的光泽。卷轴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缓缓旋转的星云旋涡!那旋涡深邃无比,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尽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与死寂!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的吸力,如同宇宙黑洞,从中爆发出来!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林晚,而是锁定了挡在前方的月白旗袍女子!
淡金色的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月白女子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晃动!她结印的双手微微颤抖,指尖那点淡金光芒在狂暴的吸力下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呃……”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闷哼,从月白女子口中逸出。她那张始终空洞漠然、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被强行撼动根基的吃力感!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饱含无尽暴怒、痛苦与贪婪的嘶吼,如同地狱的丧钟,猛地从大厅入口处那被融开的门洞方向炸响!
是那个“活尸”!
它回来了!
庞大的青黑身影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猛地撞进了大厅!它身上的腐烂更加严重,被铜钱钉穿的伤口处黑烟滚滚,青黑色的皮肉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滴落着粘稠的污秽!但它那双燃烧着暴戾与贪婪的空洞眼窝,此刻却死死地盯住了大厅中央那幅展开的、旋转着星云旋涡的古老卷轴!
“太……虚……幻……境……钥……匙……” 它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低吼,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与贪婪!“我……的……力量……归……来……”
它竟然认得这卷轴!它想要这卷轴!
“活尸”无视了挡在前方的月白女子和林晚,庞大的身躯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疯狂地朝着那悬浮的卷轴猛扑过去!它腐烂的巨爪张开,带着污秽的粘液和刺鼻的恶臭,狠狠抓向那片旋转的星云!
卷轴似乎感受到了这充满污秽与恶意的靠近!旋转的星云旋涡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暴的吸力!同时,一股冰冷的、带着排斥污秽的毁灭性能量从中激荡而出!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活尸”的巨爪与卷轴爆发出的冰冷能量狠狠撞在一起!
青黑色的腐肉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瞬间大片大片地消融、汽化!发出嗤嗤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和浓烈的恶臭黑烟!“活尸”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整个庞大的身躯被那股巨力狠狠掀飞,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撞在远处的弧形墙壁上!
“轰隆!” 墙壁剧烈震动,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碎石簌簌落下!
然而,这剧烈的碰撞也彻底打破了月白女子勉力维持的平衡!
“噗!”
月白女子身形剧震,口中竟喷出一小口淡金色的、如同星尘般的雾气!她结印的双手猛地一颤,指尖那点淡金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那面阻挡着卷轴恐怖吸力的屏障,如同破碎的琉璃,轰然溃散!
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吸力,如同宇宙风暴,瞬间席卷整个大厅!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林晚,也不再是“活尸”,而是锁定了那悬浮的六支簪子,以及……月白旗袍女子本人!
六支簪子发出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嗡鸣,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瞬间脱离了原本的盘旋轨道,化作六道流光,身不由己地被卷向那旋转的星云旋涡!
月白旗袍女子首当其冲!她那月白色的身影被狂暴的吸力瞬间笼罩,如同狂风中的一片羽毛,不受控制地被拉扯着飞向旋涡中心!她那张始终冰冷沉寂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解脱般的平静?甚至……一丝极淡极淡的……释然?
“不!”林晚目眦欲裂!她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她救了自己!她不能看着她被卷走!
几乎是在林晚发出嘶喊的同时,她身上所有的簪子——右手紧攥的三支(黛玉、妙玉、李纨),口袋里震颤欲飞的两支(探春、熙凤),以及刚刚被点亮的迎春簪——如同受到了同源的、无法抗拒的终极召唤,猛地挣脱了她的束缚!
“嗖!嗖!嗖!嗖!嗖!”
五道流光(探春的凤簪、熙凤的赤金簪、黛玉的血蝶木簪、妙玉的莲纹玉簪、李纨的素银兰簪)加上迎春的石榴簪,六道光芒瞬间汇入被卷向漩涡的六支簪子之中!
十二道光芒!十二支形态各异、散发着不同光晕与意念的簪子,如同找到了归巢的倦鸟,化作十二道璀璨的流星,瞬间没入了那旋转的星云旋涡深处!
旋涡猛地一滞!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关键的能量!
就在这时,那被吸力拉扯、即将没入旋涡的月白旗袍女子,在被旋涡吞噬前的最后一瞬,猛地转过头!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落在了林晚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空洞眼眸里,此刻竟然清晰地映出了林晚惊惶失措的身影!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林晚的脑海中,如同洪钟大吕,骤然响起一个清冷、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的声音,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警幻……有负……托付……尘缘……终了……”
警幻?!林晚如遭雷击!警幻仙子?!那个太虚幻境之主,掌管人间风情月色的女仙?!这个一直沉默跟随、冰冷沉寂的月白旗袍女子,竟然是……警幻仙子?!
没等林晚从这石破天惊的真相中回过神来,警幻的身影已被旋转的星云彻底吞没!
轰隆隆——!
整个圆形大厅剧烈地震动起来!如同发生了十级大地震!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蔓延开来!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
地面龟裂!幽青的冷光疯狂闪烁、明灭!
那悬浮在半空、吞噬了十二支簪子和警幻仙子的古老卷轴,在剧烈地颤抖中,那旋转的星云旋涡中心,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纯粹、极其耀眼的白色光芒!那光芒迅速扩散,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大厅!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净化一切、抚平一切、让万物归源的温暖力量,从中弥漫开来!
那光芒扫过之处,疯狂坠落的碎石在半空中化为齑粉!龟裂的地面迅速弥合!墙壁上的裂缝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平!
那光芒也扫过了墙角蜷缩着、被卷轴能量重创、只剩下半截残躯、依旧在痛苦嘶嚎挣扎的“活尸”。青黑的腐肉在圣洁的白光下如同冰雪消融,那暴戾、痛苦、贪婪的嘶吼瞬间变成了解脱般的叹息,庞大的残躯迅速化作点点黑色的尘埃,最终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整个空间的震动和毁灭景象,在这浩瀚的白色光芒中迅速平息、修复。如同时间倒流。
当一切尘埃落定。
巨大的圆形大厅恢复了死寂。幽青的冷光重新稳定下来,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污秽和戾气。
大厅中央,空空如也。
那旋转着星云的古老卷轴,连同那十二支簪子,以及月白旗袍的警幻仙子,全部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小片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正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大脑一片空白,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
警幻仙子……金陵十二钗……太虚幻境钥匙……尘缘终了……
这一切的一切,信息量庞大到几乎撑爆她的意识。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簪子……全都不见了。连同那个神秘的月白女子……警幻仙子……
结束了?都……归位了?镜渊的诅咒……解除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大厅穹顶。冰冷的幽光无声洒落。没有镜子,没有十二钗的身影,也没有警幻仙子。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旷。
结束了?
就在这时——
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如同初生月华般的白色光泽,在她脚边的地面上,悄然亮起。
林晚低头看去。
是那支……李纨的素银兰花簪?
它静静地躺在地上,通体素银,簪头的兰花依旧清雅含蓄。只是,那原本温润的光泽似乎黯淡了许多,簪身上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或许是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能量波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散发任何意念波动,如同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古董。
林晚颤抖着手,将它捡了起来。入手冰凉,却不再有之前那种直透灵魂的沉重死寂感。它似乎….真的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了。
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这空旷死寂、仿佛亘古不变的圆形大厅,转身,踉跄着,朝着那个被融开的门洞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穿过门洞,走过那依旧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硫磺味的废弃走廊,走出那扇破木门....当她终于重新站在废弃教学楼那布满灰尘的走廊里,感受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浑浊却真实的光线和空气时,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瞬间淹没了她。
她扶着斑驳的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走去。口袋里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栋如同鬼蜮的教学楼,又是怎么穿过寂静无人的街最终回到自己那个熟悉、狭小、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家。
父母焦急的面容,关切的询问,她只是麻木地摇头,说在图书馆复习太晚睡着了。她将自己反锁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打开淋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僵硬的身体,洗去一身的尘土、冷汗和那挥之不去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冷气息。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憔悴、眼下乌青浓重的脸,眼神空洞而疲惫。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支素银的兰花簪。水流冲过簪身,洗去尘埃,露出它温润朴素的本相。那点细微的裂痕,在水光下若隐若现。
她将它放在洗手台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没有梦魇。没有镜中的旗袍女子。没有冰冷的诅咒。
这一夜,林晚倒在床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沉无梦的睡眠。
......
一周后。
高考结束的铃声如同天籁,响彻校园。林晚随着汹涌的人潮走出考场,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气息和解放的喧嚣。
回到家,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已经被父母细心地收拾打包。桌面空了出来,显得格外整洁。
林晚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支素银的兰花簪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小小的、古旧的锦盒。锦盒里铺着褪色的红绒布,正好是簪子的长度。这是她今天早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花了十块钱。
她走过去,拿起那支簪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盖上盒盖。
扣上搭扣的轻微“咔哒”声,像是一个尘封的句点。
她将锦盒放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轻轻推上。
窗外,夏蝉聒噪。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楼下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和自行车的铃响。
生活,终于回到了它原本的、喧嚣而平凡的轨道。
抽屉深处,那小小的锦盒安静地躺着。素银的兰花簪在黑暗中收敛了最后一丝光华,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秘密,沉沉睡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