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魂簪(续)
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灰尘的空气灌入肺叶,呛得林晚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她瘫坐在废弃教室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刺骨的墙壁,浑身筛糠般抖着,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寒意。
眼前,那个穿着破烂民国军装、皮肤青黑浮肿的“人”,在妙玉簪子冰冷光芒的照射下,发出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般的凄厉嘶嚎!那声音尖锐刺耳,穿透死寂的空气,直刺林晚的耳膜和灵魂深处!它扭曲着,挣扎着,试图扑向林晚的爪子在空中疯狂地抓挠,带起一阵阵腥臭的风,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光幕死死挡住,寸步难进!
“嘶——啊——!”
光幕与“活尸”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声响,冒起缕缕诡异的、带着恶臭的青烟!那“活尸”青黑浮肿的脸上,肌肉极度扭曲,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都燃烧着痛苦和暴怒的火焰。它每一次冲击光幕,身体都剧烈地抽搐一下,那身破烂的军装似乎都要被无形的力量撕裂。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死死攥着那支冰冷刺骨的玉簪,簪尾的莲花仿佛在她掌心微微震颤,一股股更加汹涌的、带着无尽怨毒与佛门净煞交织的寒流,正源源不断地从簪身涌入她的手臂,冻得她骨头缝都在发疼,却又像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
这光幕……是妙玉的簪子在保护她?不,更像是这簪子本身蕴含的力量,对那“活尸”有着天然的、强烈的克制!
“滚开!滚开!”林晚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扭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只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簪子向前刺去,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恐怖的怪物推得更远!
就在她尖叫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活尸”似乎被她的声音和玉簪的光芒彻底激怒,它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光芒最盛的区域,紧接着,它那肿胀腐烂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极其怪异、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液体翻滚的咕噜声!
林晚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那“活尸”猛地张开它那几乎裂到耳根的巨口!一股浓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强烈尸臭和硫磺混合气味的黑气,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它口中喷射而出,狠狠撞向妙玉簪子撑起的冰冷光幕!
“嗤——!!!”
这一次的声响更加剧烈!不再是滋滋声,而是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浓稠的黑气如同活物,疯狂地腐蚀、冲击着那层看似单薄却异常坚韧的光幕!光幕剧烈地波动、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妙玉簪子散发出的白色光晕瞬间黯淡了许多,林晚感到涌入手臂的寒流骤然减弱,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簪子!
那黑气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腐蚀着光幕,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光幕的范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薄!那“活尸”青黑腐烂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扭曲的、近乎狞笑的快意!
完了!光幕要破了!
林晚的心沉到了冰点。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她绝望地看着那层保护她的光幕在黑气的侵蚀下迅速消融、变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那“活尸”腥臭的气息,几乎已经喷到了她的脸上!
就在光幕即将彻底破碎、那腐烂的爪子即将触碰到林晚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毫无征兆地从林晚身后的黑暗中激射而出!
那声音快如闪电!
林晚甚至来不及回头!
只见一道黄澄澄的、带着温润古意的流光,如同精准制导的子弹,瞬间掠过林晚的耳畔,带着一股奇异的、仿佛能安定人心的暖意(尽管微弱),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活尸”大张的、还在喷吐着浓稠黑气的巨口!
“噗!”
一声极其沉闷的、如同钝器扎进烂泥的声响!
那“活尸”喷射黑气的动作戛然而止!它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怪异的吸气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林晚惊愕地看到,一枚边缘磨得圆润光滑、色泽暗黄、带着铜绿锈迹的古老铜钱,正正地卡在“活尸”大张的口中!那铜钱深深嵌入它腐烂的舌根和上颚之间,如同嵌进了一块朽木!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在嵌入“活尸”口中的瞬间,其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暗金色符文一闪而逝!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镇封”之力,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从那枚铜钱为中心扩散开来!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原本疯狂腐蚀光幕的浓稠黑气,如同失去了源头和支撑,瞬间溃散、消弭于无形!连带着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尸臭和硫磺味都淡了许多。
“活尸”那双燃烧着暴戾与贪婪的空洞眼窝,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无法理解的惊愕和……一丝源自本能的、深沉的恐惧!它卡着铜钱的巨口无法合拢,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枚小小的铜钱给它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束缚!
它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又一步!青黑浮肿的脸上肌肉疯狂抽搐,似乎想用手去抠出嘴里的铜钱,但手指刚一抬起,接触到那铜钱周围的空气,就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黑烟!它痛苦地嘶吼着(声音因为铜钱的堵塞而变得沉闷怪异),那双空洞的眼窝死死地、带着刻骨怨毒地瞪了林晚一眼,又充满恐惧地瞥了一眼她身后黑暗的走廊深处。
然后,它猛地转身,撞开旁边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带着沉闷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嘶吼,以一种与其庞大身躯不符的、近乎慌不择路的姿态,疯狂地冲进了教学楼更深的、更加黑暗的未知区域,转眼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砰!”被撞开的破木门在它身后无力地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呻吟。
废弃教室里,只剩下林晚劫后余生、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妙玉玉簪。簪子散发出的冰冷光晕已经彻底消失,恢复了它温润白玉的本相,只有簪尾那朵小小的莲花,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寒意。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搏杀如同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恶臭和冰冷地面传来的寒意,提醒着林晚这一切的真实。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地盯着那扇还在摇晃的破木门,仿佛下一秒那恐怖的“活尸”就会再次冲出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确认那怪物真的暂时退却了,林晚才猛地打了个寒颤,从极度的虚脱和恐惧中找回一丝力气。她几乎是爬着,挪到那支静静躺在地上的玉簪旁,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入手依旧冰凉,但那股汹涌的怨毒和净煞交织的寒流已经平息,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妙玉……栊翠庵……青灯古佛……槛内人……还有最后那冰冷决绝的“死也不回去”……那些通灵的画面碎片再次冲击着她的脑海。这支簪子,承载着一个被玷污、被践踏、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肯再入轮回的孤魂最后的执念与怨毒!
而刚才……是谁救了她?
那枚铜钱!
林晚猛地抬起头,充满惊惧和警惕的目光,死死投向身后——那道铜钱射来的方向,那片深邃的、吞噬光线的走廊黑暗!
“谁?谁在那里?!”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刚赶走一个怪物,黑暗中还藏着什么?是敌是友?
黑暗中,一片死寂。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废弃教室里回荡。
林晚攥紧了手中的玉簪,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她只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黑暗,如同惊弓之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在那片浓稠的、仿佛凝固的黑暗深处,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老宋那种沉重的、带着狂暴的拖沓,也不是“活尸”那种腐烂的、粘滞的沉重。这脚步声很轻,很稳,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疾不徐,由远及近。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紧到了极限,攥着玉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缓缓从走廊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首先映入林晚眼帘的,是一双鞋。不是运动鞋,也不是皮鞋,而是一双样式非常老旧的、黑色平绒布面的布鞋,鞋口边缘绣着极其细密的、几乎看不清的暗色缠枝莲纹。鞋面纤尘不染,与这破败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布鞋之上,是同样质地的黑色裤脚,熨烫得笔直服帖。
再往上……
当那个身影完全走出黑暗,暴露在从破窗透入的、惨淡的月光下时,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
她穿着一件素净到极致的月白色旗袍。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滚边,只有最纯粹的、如同初雪般的月白。旗袍的料子垂感极佳,勾勒出她纤细玲珑的身段,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头发乌黑如墨,在脑后挽了一个极其简洁、一丝不苟的发髻,只用一根同样没有任何装饰、通体素银的簪子固定着。月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脖颈优美的曲线。
最让林晚感到窒息的是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丽、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她的眉毛细长如远山,鼻梁挺直秀气,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形状姣好。然而,这张本该充满青春气息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恐惧,没有好奇,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和漠然,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其中激起一丝涟漪。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距离林晚几米远的走廊阴影边缘,月白色的旗袍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幽魂。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林晚身上,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她身后更虚无的地方。
刚才那枚救命的铜钱……是这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穿着月白旗袍、气质却如同千年古玉般冰冷沉寂的年轻女子射出的?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女子,气质太过诡异。她身上没有活人的生气,也没有鬼魅的阴森,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亘古不变的沉寂。这种沉寂,比刚才的“活尸”更让林晚感到不安和恐惧。
“你……你是谁?”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穿月白旗袍的年轻女子没有回答。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眸“看”着林晚。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林晚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支妙玉玉簪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林晚感觉手中的簪子又微微发起烫来。
女子终于有了动作。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同样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那只手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与她那身沉寂的气质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她摊开掌心。
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几枚东西。
在昏暗的光线下,林晚看得分明——是铜钱!和刚才嵌入“活尸”口中的那枚一模一样!边缘磨得圆润光滑,带着古旧的铜绿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黄光。
女子摊着掌心,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看着林晚。那意思不言而喻——刚才救你的,是这个。
林晚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看着女子掌心那几枚古老的铜钱,又看看她那张毫无表情的、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脸,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寒意包裹了她。这个神秘出现的女子,穿着如此不合时宜的旗袍,拥有着诡异的力量(那枚铜钱绝非普通暗器),却又如此沉寂冷漠……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也和这金陵十二钗的簪子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晚的脑海!她猛地想起镜中那些穿着各色旗袍的女子!难道……这个女子,就是其中之一的魂魄?不!不对!她看起来是实体,有影子(虽然很淡),而且气质虽然冰冷,却没有那种怨毒和戾气!
就在林晚心念电转、惊疑不定之际,那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目光从林晚手中的玉簪移开,缓缓转向了刚才“活尸”消失的方向——那扇还在微微摇晃的破木门。
她那双空洞漠然的眼眸深处,似乎第一次有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了然?或者说,是一种确认?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晚,然后,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晚心头一跳。摇头?什么意思?是警告她不要进去?还是说……那里面没有下一支簪子?又或者,是告诉她,那个“活尸”还在里面,很危险?
没等林晚想明白,那女子又有了动作。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林晚身后——废弃教室的另一侧墙壁。
林晚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靠近墙角的地面,散落着几块碎裂的石膏板,露出后面斑驳的砖墙。在墙根与冰冷水泥地的交界处,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微弱的、不同于灰尘的光泽。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难道……
那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在指向那里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她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冰冷的玉雕,月白色的旗袍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她的目光重新变得空洞,仿佛刚才那细微的波动从未发生过。
林晚看看她,又看看那个墙角,再看看那扇通往未知恐怖深处的破木门……巨大的抉择摆在眼前。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诡异莫测的女子,去查看那个墙角?还是……继续深入,追踪那“活尸”和可能的线索?
冷汗再次顺着额角滑落。手中的妙玉玉簪传来冰冷的触感,镜中那十二双冰冷的眼睛和“永堕镜渊”的诅咒再次浮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女子刚才救了她,至少暂时没有表现出恶意。而且,她的指向……也许是真的线索?
林晚咬了咬牙,撑着依旧发软的双腿,艰难地站起身。她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个沉默的月白身影,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昏暗的墙角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终于挪到了墙角。蹲下身,拂开地面上散落的碎石膏块和厚厚的积尘。
一抹温润的、如同初生月华般的白色光泽,在厚厚的灰尘下,倔强地透了出来!
......
墙角冰冷的灰尘沾满了林晚的手指,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气。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般撞击,指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覆盖的碎屑拂开。
一抹温润的、如同初生月华般的白色光泽,终于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不是玉。是银。
一支极其素净的银簪。
簪体纤细,打磨得光滑圆润,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簪头更是简单到了极致——没有雕龙画凤,没有镶嵌血宝石,只有一朵用极细的银丝缠绕勾勒出的兰花。那兰花形态清雅,花瓣微微舒展,带着一种含蓄内敛的美。整支簪子通体素银,没有任何其他杂色,在积尘的角落里,散发着一种洗尽铅华、沉静如水的温润光泽。
朴素,甚至有些……寡淡。与之前那几支或妖异或华丽的簪子截然不同。
李纨!
林晚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的贾府大奶奶!这支素银兰花簪,像极了她的气质——心如止水,守节自持,如同深谷幽兰,寂然开放。
就在林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簪身的刹那——
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念洪流,猛地冲入她的脑海!没有探春那断线风筝般的绝望与怨愤,没有妙玉那青灯古佛下的决绝与戾气,也没有王熙凤那烈火烹油般的张扬与狠辣。
这股意念,如同深秋的潭水,冰冷、沉静、死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 画面:一座同样精致却透着死气的深宅。一个穿着素淡月白旗袍的年轻女子(是李纨!),面容姣好,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麻木的哀愁。她坐在窗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素银兰花簪,窗外是开得正艳的桃花,灼灼其华,却丝毫映不进她空洞的眼底。她的世界,只有一片灰白。
—— 刺耳的、高亢尖锐的笑声和女子间争锋相对的言语碎片(是王熙凤?尤氏?)如同背景噪音般响起:“……寡妇失业的……”、“……守着那点子虚名……”、“……活死人一般……” 李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些刻薄的话语只是吹过耳边的风。她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手中的素银簪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 画面转换:一处偏僻、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的院落——稻香村。院子里有几畦菜地,几只鸡在踱步。李纨依旧是那身素淡的旗袍,坐在一张旧竹椅上,膝上摊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那层凝固般的沉寂。她缓缓抬起手,将那支素银兰花簪轻轻插在发髻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殉道般的仪式感。那簪子,是她为自己戴上的枷锁,也是她在这无边孤寂中唯一的、冰冷的慰藉。
—— 最后定格的画面:深夜。一盏如豆的青灯。李纨独自坐在灯下,影子被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手中依旧握着那支素银簪,簪尖对着摇曳的灯焰。灯芯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在她空洞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簪尖一点冰冷的寒芒。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到极致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晚的意识淹没!那不是愤恨,不是怨毒,而是对生命本身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厌倦与放弃!
“唔……” 林晚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扶着冰冷的墙壁才没有跌倒。这股意念没有强烈的冲击力,却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悲凉。李纨那心如死灰的麻木,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绝望。
她喘着粗气,看着手中那支散发着温润月华光泽的素银兰花簪,簪尖那点寒芒仿佛还残留着灯下冰冷的触感。……稻香村……李纨……
“沙……”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
林晚猛地回头,心脏再次揪紧!
那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距离她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她依旧面无表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林晚,又似乎穿透她,落在她手中的素银兰花簪上。月光从破窗斜斜照入,勾勒出她清丽而冰冷的侧影。
林晚下意识地将刚刚找到的银簪攥紧在手里,身体紧绷。这个女子太过神秘莫测,救了她,又指引她找到簪子,却始终一言不发,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她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月白旗袍女子没有理会林晚的警惕。她的目光从簪子上移开,缓缓抬起手,指向林晚的身后——依旧是刚才那扇被“活尸”撞开的、通往教学楼更深处的破木门!
这个动作,与她之前阻止林晚深入时指向墙角的方向,截然相反!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刚刚才指引她避开危险,现在又让她进去?里面有什么?那个恐怖的“活尸”很可能还在里面!还有……下一支簪子?
月白旗袍女子做完这个动作,便不再有任何表示。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冰雕,等待着林晚的抉择。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林晚。理智在尖叫: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个怪物还在里面!手里已经拿到了第五支簪子,足够交差了!但镜中那十二双冰冷眼睛和“永堕镜渊”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李纨簪子带来的那股沉甸甸的死寂,更让她意识到,如果不能集齐所有簪子,释放这些被禁锢的魂魄,她们(或许也包括自己)将永远沉沦在这无边的痛苦之中。
而且……这个月白女子刚刚才救了她。她指向门内,是否意味着里面有她必须拿到的东西?第六支簪子?或者……某种能帮助她理解这一切的关键?
林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素银兰花簪,又抬头望向那扇如同怪兽巨口的破木门。门内,是无边无际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散发着未知的恐怖气息。
赌了!
她猛地将妙玉的玉簪和李纨的素银簪一并紧紧攥在右手,左手则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还放着第一支林黛玉的蝴蝶木簪。三支簪子紧贴在一起,冰冷刺骨,却又仿佛在传递着一丝微弱的力量。
她不再看那个沉默的月白身影,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着那扇破木门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噗”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门内,是更加浓重的黑暗和更加刺鼻的霉味、灰尘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尚未散尽的尸臭和硫磺味!那个“活尸”果然还在里面!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停在门口,借着身后走廊透入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门内似乎是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桌椅和杂物的走廊,通向更深沉的黑暗。她不敢贸然进去,侧耳倾听。
死寂。
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那怪物藏在哪里?是在沉睡?还是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月白旗袍女子,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停在林晚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她没有看林晚,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内的黑暗深处,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墨色。她的存在,并未给林晚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增添了一层更深的诡秘。
林晚硬着头皮,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那腐朽的门槛。
“吱呀……” 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她的脚落入门内走廊的瞬间!
“吼——!!!”
一声饱含暴怒与痛苦的嘶吼,如同炸雷般,猛地从走廊左侧一堆高高垒起的废弃桌椅后面爆发出来!紧接着,是沉重的、带着粘滞感的奔跑声!
它来了!
林晚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将攥着三支簪子的右手向前伸出!同时身体拼命向后缩去!
“嗡——!”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怨毒、戾气与死寂交织的奇异波动,猛地从她手中的三支簪子上爆发出来!不同于妙玉玉簪单独激发的纯净光幕,这股波动更像是一种混乱的力场,带着排斥与混乱的气息!
“砰!”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那个刚刚从杂物堆后猛扑出来的庞大青黑身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混乱之墙!它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腐烂的身躯被巨大的力量狠狠弹开,重重地砸在对面布满涂鸦的墙壁上!
墙壁上的石灰簌簌落下!
“嗬……嗬……” 那“活尸”痛苦地嘶吼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它被撞击的胸口部位,原本就腐烂的皮肉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裂开,露出下面更加污秽的、暗红色的组织,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它那双燃烧着暴戾的空洞眼窝,死死盯住林晚手中那三支散发着混乱波动的簪子,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强烈的忌惮和……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
有效!三支簪子叠加的力量,竟然真的能击退它!
林晚又惊又惧,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不敢怠慢,趁着那怪物被撞懵的瞬间,强忍着恐惧和刺骨的寒意,攥紧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沿着狭窄的走廊,向深处挪动。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两侧堆叠的杂物和黑暗的角落,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或者……别的什么。
月白旗袍女子依旧无声地跟在林晚身后一步之遥。她的存在感很低,却又无法忽视。她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眸,始终跟随着林晚移动,也时不时扫过周围的环境。
走廊曲折,如同肠道般盘绕。空气越来越污浊,灰尘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废弃的课桌椅、破烂的黑板、散落的书本和试卷,在黑暗中堆积成各种狰狞怪异的形状。林晚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高度紧张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那“活尸”被击退后,暂时没有再次发动攻击,但林晚能感觉到,那股被锁定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在背后。
“哐当!”
林晚的脚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滚落在地上的空铁皮罐头盒,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走廊里骤然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吼——!”
几乎是同时,左前方一堆由破旧体操垫堆成的“小山”后面,再次爆发出那熟悉的、暴怒的嘶吼!一个庞大的青黑身影猛地撞开垫子,带着腥风,再次扑来!这一次,它似乎学聪明了,没有直接扑向林晚,而是张开那流淌着粘液的巨口,一股浓稠的、带着硫磺恶臭的黑气再次喷射而出!
林晚瞳孔骤缩!她见识过这黑气的恐怖腐蚀力!妙玉的玉簪单独都难以抵挡!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将紧握三支簪子的手猛地向前一推!同时身体向侧面扑倒!
“嗤——!!”
浓稠的黑气狠狠撞上那混乱的排斥力场!力场剧烈地波动、扭曲,发出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声响!黑气被阻挡、消磨了大半,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穿透了防御的边缘,如同毒蛇般噬向林晚!
一股阴冷、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息瞬间逼近!林晚甚至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烧焦的糊味!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跟随的月白旗袍女子,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林晚视线的捕捉!只看到一抹月白色的残影如同鬼魅般从身侧掠过!紧接着,一道极其细微、却又带着某种奇特质感的破空声响起!
“噗!噗!噗!”
三声轻响,如同细针扎入朽木!
那几缕穿透力场、即将触及林晚的恶毒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在空中溃散、湮灭!同时,林晚眼角的余光瞥见,三枚边缘圆润光滑、带着古旧铜绿锈迹的铜钱,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深深地钉入了“活尸”喷射黑气时张开的巨口边缘、腐烂的脖颈、以及一只抬起欲抓的青黑手臂上!
“嗷——!!!”
那“活尸”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被铜钱钉中的部位嗤嗤作响,冒出浓烈的、带着恶臭的黑烟!它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眼中的暴戾和贪婪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彻底取代!它再也顾不上林晚,猛地转身,撞翻了一大堆杂物,带着一路喷洒的污秽粘液和痛苦的嘶嚎,疯狂地朝着走廊更深处、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尽头逃窜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中。
危机……暂时解除?
林晚瘫坐在地上,后背紧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刚才那几缕黑气擦身而过的阴冷触感,让她后怕不已。她看向前方,那个月白旗袍的女子已经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依旧是那副冰冷沉寂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出手只是林晚的幻觉。只有地上散落的几件杂物和空气中残留的恶臭,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这个女子……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一次次出手?她的铜钱似乎对这“活尸”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比簪子的混乱力场更直接有效!
林晚挣扎着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她的目光投向那“活尸”逃窜的方向——走廊的尽头。那里,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下一个簪子……会在那里面吗?那个怪物逃向那里,是本能?还是……那里有它守护的东西?
她再次看向身边的月白旗袍女子。女子依旧平静地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林晚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也若有若无地扫向了走廊尽头那片绝对的黑暗。
是继续前进?还是到此为止?
林晚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簪子的右手。林黛玉的木簪、妙玉的玉簪、李纨的素银簪,冰冷的触感交织在一起。
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停!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一闯!她再次迈开脚步,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朝着走廊尽头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走去。手中的三支簪子,是她唯一的依仗。
月白旗袍女子依旧如影随形,沉默地跟在林晚身后半步之遥,如同一道冰冷的月光,无声地融入这栋废弃教学楼深沉的黑暗之中。她们的身影,一前一后,逐渐被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彻底吞没。
## 集魂簪(续六)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挟着刺骨的阴冷和积年的霉尘气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林晚每向前一步,都感觉自己正在沉入冰冷的深海,光线被彻底吞噬,连自己的心跳声都仿佛被这无边的寂静所吸收。只有脚下踩到碎玻璃或腐朽木板的轻微声响,以及身后那微不可闻的“沙…沙…”脚步声(来自那个神秘的月白旗袍女子),提醒着她并非独自一人在这绝域。
她将三支冰冷的簪子死死攥在右手心——黛玉的蝶血木簪、妙玉的莲纹玉簪、李纨的素银兰簪——它们散发出的混乱而微弱的力量场,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尽管无形),勉强驱散着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污秽感和恶意窥伺。左手则下意识地摸在外套口袋上,那里还放着探春的裂痕凤簪和熙凤的赤金点翠簪,五支簪子如同五颗冰冷的心脏,紧贴着她,汲取着她的体温,又释放着各自沉甸甸的怨念与执念。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扭曲盘绕,如同巨兽的肠道。空气里的硫磺恶臭和尸腐味虽然淡了些,却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怨魂在低语哭泣的粘稠感,压迫着神经。林晚的精神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次拐角,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惧。那个被铜钱重创的“活尸”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扑出。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极其诡异的……光?
不是灯光,也不是月光。那是一种幽暗的、带着淡淡青绿色的冷光,如同夏夜坟地里的磷火,若有若无,从走廊尽头的墙壁缝隙里渗透出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尽头?有光?那怪物是不是就藏在里面?
她停下脚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身后的月白旗袍女子也无声地停下,如同一个冰冷的影子。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前方的黑暗,落在那微光的来源处,空洞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林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埃味,刺得喉咙发痒。她别无选择。她握紧手中的“武器”,如同握着救命稻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幽绿的微光挪去。
靠近了。
那并非墙壁缝隙透出的光。走廊尽头,赫然是一扇巨大的、厚重的……铁门?不,更像是某种老式仓库或大型设备间的对开金属门。门体是深沉的铁灰色,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撞击的凹痕,透着一股厚重的年代感和难以撼动的坚固。而那幽青色的微光,正是从两扇厚重铁门之间那道狭窄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顽强地渗透出来!
门缝!
林晚的心跳如鼓。门后面是什么?那怪物最后的巢穴?还是……第六支簪子的所在?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那道狭窄的缝隙,眯起眼睛,试图窥视门后的景象。
缝隙太窄了。视野被压缩成一条极其有限的竖线。
幽青色的冷光正是从这条缝隙中弥漫出来,带着一种非尘世的寒意。借着这微弱的光,林晚只能勉强看到门内似乎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巨大空间,地面似乎铺着某种深色的、光滑的材料(水泥?),空旷得一眼望不到边际。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空无一物,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死寂的幽青冷光。
然而,就在这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空间中央,视线的极限处,似乎……悬浮着什么东西?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缝隙太窄,根本无法看清具体是什么。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极其微小的、散发着不同色泽光晕的……点?它们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米高的半空中,如同宇宙中几颗孤寂的星辰。
那是什么?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第六支簪子?不止一支?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试图分辨那几个光点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从门缝中荡漾出来,瞬间掠过她的意识!
这股意念……冰冷、孤高、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倦和拒人千里的疏离!与李纨的死寂麻木不同,这是一种主动的、冰冷的隔绝!仿佛世间万物皆是污浊,唯有自身一片冰雪洁净!
**惜春!**
林晚的脑海中瞬间跳出这个名字!那个“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最终“独卧青灯古佛旁”的贾府四小姐!这股孤高绝尘、厌弃红尘的冰冷意念,非她莫属!
第六支簪子!是贾惜春的!就在门后!在那个悬浮的光点之中!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林晚。找到了!但如何进去?这扇厚重的铁门,如同天堑!她尝试着用手推了推,冰冷的铁锈触感传来,铁门纹丝不动,沉重得超乎想象。缝隙太窄,连手指都插不进去。
怎么办?硬撞?绝无可能!林晚焦急地环顾四周,希望找到门锁或者开启的机关。然而,门框周围除了厚厚的锈迹和灰尘,什么都没有。
就在她束手无策、心急如焚之际——
“退后。”
一个清冷、平静、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毫无征兆地在林晚身侧响起!
林晚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是那个一直沉默的月白旗袍女子!
她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极其年轻,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的清越,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她那双空洞的眸子,此刻正平静地看着林晚,又似乎穿透她,落在那道狭窄的门缝上。
林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脏狂跳。她……她要做什么?
月白旗袍女子没有再看她。她缓缓抬起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那只手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圆润,在幽青的微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五根如玉般的手指,以一种极其复杂、玄奥的轨迹,在虚空中轻轻拂过,如同拨动着无形的琴弦。随着她指尖的拂动,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在她指尖悄然亮起,勾勒出几个转瞬即逝的、如同古老符文般的虚影!
林晚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法术?道术?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紧接着,女子指尖那点淡金色的光晕,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倏地脱离了她的手指,化作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线,轻盈而迅疾地射向那道狭窄的铁门缝隙!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道细微的金线接触到厚重铁门的瞬间,如同滚烫的餐刀切入凝固的黄油。坚硬的、布满锈迹的铁门,竟然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不是物理上的高温熔化,更像是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改变了存在的状态!金线所过之处,厚重的铁门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瞬间消失!没有火花,没有青烟,只有一片平滑的、边缘泛着淡淡金芒的……空洞!
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门洞”,赫然出现在原本坚不可摧的铁门之上!门洞的边缘,残留着熔融后迅速冷却凝固的、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痕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
门后的景象,再无阻碍地呈现在林晚眼前!
林晚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得无以复加!这……这是什么力量?!这月白旗袍女子,绝非普通人!
女子缓缓收回手,指尖那点淡金光芒瞬间熄灭。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目光越过林晚,平静地投向门洞之内那片被幽青冷光笼罩的巨大空间,空洞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
“进去。” 依旧是那清冷平静的两个字,不带任何催促,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晚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门洞,又看看身边这个神秘莫测、拥有匪夷所思力量的女子,巨大的震撼和更深的忌惮交织在一起。但门内惜春簪子的意念波动如同冰冷的潮汐,不断冲刷着她的意识,镜渊的威胁更是不容迟疑。
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侧着身,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个边缘还散发着微弱金芒的“门洞”。
一步踏入。
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冰冷!刺骨的冰冷!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一种直透灵魂、仿佛能冻结意识的森寒!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带着浓重的、仿佛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尘埃和死寂气息。那无处不在的幽青冷光,并非来自任何光源,而是弥漫在整个巨大空间里,如同稀薄的雾气,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却又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阴森的青纱。
林晚终于看清了这个空间的真容。
这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耸,至少有十几米高。地面是光滑的、深灰色的水磨石,冰冷坚硬,一尘不染。大厅的墙壁呈完美的圆弧形,同样光滑无比,没有任何门窗,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深灰色材质,一直向上延伸到高不可及的穹顶。
整个空间空无一物!没有柱子,没有桌椅,没有任何曾经存在过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死寂!
而在这巨大、空旷、冰冷的圆形大厅正中央,离地面约莫三米高的半空中——
六点微光,静静地悬浮着。
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极其缓慢地、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围绕着空间最核心的一点,无声地盘旋。如同六颗在幽暗宇宙中孤独运行的星辰。
林晚的目光瞬间被它们牢牢攫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那六点微光,赫然是六支形态各异、散发着不同光晕的簪子!
最靠近她的那一支,通体散发着如同月光般清冷的淡银色光晕,簪头是一朵极其简洁、线条冷硬的银色莲花,花瓣紧紧闭合,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傲与洁净——惜春的簪子!那股冰冷孤高的意念正是源自于此!
稍远一些,一支簪子笼罩在朦胧如烟的淡紫色光晕中,簪头似乎是一只形态优雅、引颈欲歌的云雀?光芒柔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
另一支则被温暖的杏黄色光晕包裹,簪头似乎是一枚饱满的石榴?光芒温暖,却隐隐透出几分无奈和认命的沉郁。
还有一支,光晕是如水的碧色,簪头似乎是一柄小巧玲珑的团扇?光芒灵动,却又带着一丝被束缚的压抑。
一支光晕是明亮的橘红色,簪头似乎是一只昂首挺立、神气活现的小公鸡?光芒张扬,却难掩底色中的一丝茫然。
最后一支,光晕是极其浅淡、近乎透明的粉色,簪头极小,似乎是一个蜷缩着的婴儿?光芒微弱,带着一种懵懂未开的脆弱与无助。
史湘云的云雀?贾迎春的石榴?贾元春的团扇?贾巧姐的公鸡?秦可卿的婴儿?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滞!六支!连同她手中的五支,已经出现了十一支!只差最后一支!
镜中那十二个模糊的身影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她们就在眼前!以一种如此诡异而震撼的方式存在着!
巨大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向前迈步,想要靠近那悬浮的六支簪子。
“别动。”
冰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警钟,瞬间拉回了林晚的神智。
月白旗袍女子不知何时也已穿过门洞,站在林晚身侧。她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旗袍,在这幽青冰冷的大厅里,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她的目光并未落在那些悬浮的簪子上,而是平静地注视着大厅最核心的位置——那六支簪子缓慢盘旋围绕的中心点。
林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在那核心点的正下方,冰冷光滑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不是簪子。
那是一幅卷轴。
一幅看起来极其古老、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卷轴。卷轴并未展开,用一根同样古旧的深色丝带系着。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幽青的冷光下,散发着一种比周围空间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仿佛是整个空间冰冷与死寂的源头。
月白旗袍女子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幅卷轴之上。她那空洞漠然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极其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宿命般的了然,和一丝深藏于冰冷之下的……疲惫?
她缓缓抬起手,这一次,指向的不是簪子,也不是卷轴,而是那六支悬浮簪子中,光晕最明亮、气息也最复杂的一支——那支笼罩在温暖杏黄色光晕中、簪头是石榴的石榴簪(贾迎春?)。
然后,她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平静地落在了林晚的脸上。
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清晰地传入林晚的耳中:
“还差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