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京城,暑气一日盛过一日。
灼热的日头从辰时初便高悬空中,直到傍晚申时过半仍迟迟不退,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连路旁的花树都蔫蔫地垂着头,失了往日的生机。
这般闷热的天气里,人也难免提不起精神,整日里懒懒的,做什么都少了些兴致。
玉娘本就为了铺子里的事烦心,被这热浪一蒸,更是恹恹的,连话都少了许多。
上了年纪的赵母更是畏热,一日三餐都用得极少,不断叹着“这天气,真是磨人”。
赵惊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这日清晨,玉娘正替他系着衣带,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疲倦。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明日我休沐,后日朝廷会放一日的暑假,听说京郊澜园最是清凉宜人,背倚青山,面朝碧湖,景致极佳。不如我们一家人去那里游湖避暑,可好?”
他细细说起这澜园的来历,原是某位权贵的私产,只对官员勋贵或皇商开放。
只是花费不菲,入园便要五两银子,若人数多了还要另加,园内的饭食茶饮更是另计,这两日的预算少说也要二三十两银子。
玉娘听着,心里盘算着这笔不小的开销,难免有些犹豫。
可他们一家来京城整整一年了,竟从未去哪里好好游玩过。
看着赵惊弦希冀的眼神,再想到近日暑热难耐,一家老小都被折磨得没了精神,家里的银钱还算充足,便也点头,人生在世,总是要多玩乐的。
她心头犹豫化开,唇角漾开温柔笑意:“贵些便贵些吧,难得你休沐,一家人出去走走也好。”
赵惊弦见她应允,笑着让她和家里人说一声。
用早食时,玉娘将明日去澜园游玩的消息一说,饭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赵母眼睛一亮,连声道好,竟觉得胃口都开了,将她那份早食吃了个干净,这在炎夏时节可是从未有过的。
孩子们更是兴奋地拍手,叽叽喳喳地问着湖里能不能划船。赵攸眼中也流露出期待之色。
既然定下了要出游,便要着手准备。
家中连上月盈共有八口人,一辆马车定然坐不下。
虎子送了赵惊弦上值后,便去了李大爷家借马车。
李大爷的老伴李大娘听闻他们要去京郊游玩,犹豫半晌,终是开口:“虎子啊,不知能否带上小芙一道去?这丫头整日闷在家里,我们两个老的,既不放心她独自出门,又不愿她跟着不相熟的人家……”
李大娘是信得过虎子的,也可趁此机会让年轻人多培养感情。
虎子略一盘算,便爽快应下:“这有什么不能的!人多更热闹,您就放心让李姑娘跟我们去吧。”
他打定主意,李姑娘的花销他之后私下补给嫂子便是。
他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在男女之事上迟钝了些。
可这些时日来往下来,他也渐渐感觉到了李大爷有意撮合的心思,更能感受到李盼芙对他有好感。他发现自己也是喜欢这个眉眼弯弯、总是带笑的姑娘的。
入夜后,赵惊弦想起一事,对正在整理明日出行药品、防晒膏的玉娘说道:“今日巧遇承平兄的马车,他邀我明日去诗会,我说要与家人出游。他听说我们去澜园,便说也要同往,应当还会带着他的未婚妻。”
玉娘听得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虞公子与夫君是至交好友,一同出游更添热闹。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赵家小院便已苏醒。
玉娘简单洗漱好,换上一身浅金挑花交织绫裙,坐在镜前,仔细梳妆。
她将一头青丝绾成一个慵懒的垂耳髻,几缕发丝自然垂落颈侧,随性柔美。
挽好了发,她打开妆匣,取出了那套红翡翠玛瑙首饰。
这是赵惊弦前日送她的。
赵惊弦见她因铺子之事连日愁眉不展,便想着要让她开怀。
他的俸禄一向是交给玉娘掌管的,玉娘则每月给他五两银子作为在外应酬和人情交际的花用。
在外应酬一般有上官做东或同僚抢着付钱,他素来节俭,这一年来便攒下了些银钱。
他想玉娘定是喜欢好看首饰的,便去了首饰铺子,一眼便相中了这套首饰。
那鲜艳欲滴的红,正配玉娘白皙莹润的肌肤。
只是价钱要四十二两,他所有银钱三十九两左右,最后还是向虎子开口借了三两,等下月玉娘发了花用便还。
当晚,赵惊弦将锦盒递给玉娘时,她打开一看,果然展颜而笑。
只是那翡翠玛瑙色泽不错,少说也要几十两,她高兴之余,也疑惑他哪来这么多银钱。
起初赵惊弦还不说,见她担忧,只得如实相告。
玉娘当即拿了银钱让他还了虎子。
赵惊弦对她的情意她知道,却是不想让他为着给她买东西欠人钱的,家中并不缺这个钱。
此时,玉娘将那只红翡翠滴珠金步摇斜斜插入髻中,坠珠随着她的动作摇曳。
又戴上同色的滴珠耳珰,最后,将那条色泽饱满的红玛瑙项链戴在颈间。
整套首饰与她身上那件浅金色挑花交织绫裙相得益彰,既不过分张扬,又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的好气色。
这配色倒是雅致,玉娘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心下思忖,在夏日或冬日穿都是适宜的。等入了秋,再用这配色做一身冬衣。
一旁一身银色广绫直裰的赵惊弦簪好了发,正看着玉娘,由衷赞叹:“娘子真是美极了!”
玉娘听了,嘴角噙笑,回头也夸道:“夫君这也俊朗得很。”
赵惊弦唇角扬起。
玉娘收拾妥当走出房门,晨光熹微中,但见她发间、耳畔、颈间的点点红色,衬得她肌肤胜雪,人比花娇。
她转身去了小鲤屋里,见赵攸已起身,正对镜梳理长发。
小鲤看着才醒,坐在床沿揉着惺忪睡眼。
玉娘柔声催促她快去洗漱,自己则在屋里细细为她挑选今日出游的衣裳。
待小鲤洗漱好回到房中,玉娘已为她备好了一身水红织金花素绫衣裙,配着两朵洒银珠蕊海棠绢花和一对精致的银杏叶耳坠。
她亲手为女儿梳了个灵俏的双边垂耳髻,换上衣裳,戴上饰物,最后又取出那个精巧的银制长命锁,小心地为她戴上。
长命锁是多年前赵惊弦买的,有些重量,小鲤幼时不适宜佩戴,现下戴着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