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弦虽握着书卷,心神却全然不在那墨字行间。
直到小鲤伸出小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二叔,讲故事嘛!”
他猛地回神,放下书卷,脸上自然地漾开温和的笑意:“好,二叔给小鲤讲蜉蝣的故事。”
他将小鲤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让她靠着自己,声音放得轻缓而富有磁性,如同月下流淌的溪水:“蜉蝣啊,是一种很小很小的生灵,它们出生在清澈的溪水里,像透明的小仙子。它们在水里慢慢长大,长出薄纱一样的翅膀。有一天,它们觉得力气足够了,就奋力游啊游,冲破水面,飞到了阳光下面!”
小鲤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呢?”玉娘也听得认真,她一边给团团解下脖子上的银锁,边好奇侧耳听着后续。
“然后啊,”赵惊弦的目光温柔,带着一种深沉的意味,“它们发现,自己只能在这明亮温暖的世界里,待上短短的一天,从日出到日落。”
“只有一天?”小鲤惊讶地张大了小嘴,有些难过,“那它们……它们是不是很难过?”
“不,小鲤,”赵惊弦轻轻摇头,抚摸着她的发顶,“蜉蝣不会难过。它们知道自己的时间很宝贵,所以它们会尽情地飞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寻找伴侣,完成它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它们珍惜每一刻,从不浪费这短暂又美好的一天。”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不仅仅是讲给小鲤听。
小鲤似懂非懂,喃喃道:“它们飞起来,一定很好看……”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皮开始打架。小小的身体靠在赵惊弦温暖的臂弯里,浓浓的困意终于将她彻底俘获。
很快,小鲤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团团也在玉娘温柔的怀抱和轻哼的小调中,沉沉睡去,小嘴还无意识地吧唧了一下。
小小的西屋,瞬间陷入了静谧。
赵惊弦保持着姿势,等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才极其轻缓地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
他小心地将小鲤放平,替她掖好被角。
目光落在玉娘身上,她正低头凝视着团团熟睡的小脸,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心念微动,悄然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走到桌前,从抽屉里面取出一个月白色的布囊。
重新回到床榻上,他将布囊递到玉娘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张和期待:“今日在银铺看到这个,觉得很衬你。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希望你能喜欢。”
玉娘微微一怔,看着他希冀的目光,随即很快转移视线,落在那个布囊上。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触到布囊上的绣纹,她轻轻拉开抽绳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
珍珠不大,却圆润光洁,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如同凝住的月光,没有繁复的雕饰,只有简约的银钩托着珍珠,清雅脱俗。
样式是玉娘喜欢的。
她垂眸,盯着那对珍珠,没有推拒,也没有立刻戴上,只是低声道:“谢谢,很好看。帮我放好吧。”
赵惊弦见她收下,心中那点悬着的忐忑悄然落地,涌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将布囊放到另一个抽屉,里面已经清空,给玉娘用。
随即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铁匣子,也放到那个抽屉,声音低沉温和:“这里是我攒下的银钱,约莫有八十两。日后家里的开销用度,都由你来掌管。每月给娘一两银子,作为家中日常买菜的花用。若不够,再同我说。”
他给抽屉上了锁:“这是钥匙,给你。”
“我……”玉娘抬起头,“我不会管家。”
赵惊弦的目光温柔,耐心道:“家里人口简单,日常用度无非是米面菜蔬,些许油盐酱醋。娘那边每月一两银子尽够了。若是家里人需要添置东西,你觉得没问题的话,直接添置便可。你只需记个大概的进出,知道钱用在了何处,剩下的收好便是。若有什么不懂的,或是觉得不够了,随时问我。”
玉娘沉默着。不会管家是真,但“管家”二字背后代表的意义,她并非不懂。
掌管银钱,安排用度,这一个家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和地位,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至少在这日常的烟火气里,能有她做主的方寸之地。
玉娘垂下眼帘,念头飞快地在心头转过,再抬眸时,她眼中的迟疑已被一种安静的决心取代。
“好。”她低声道,“我试着管管看。银子给我了,你身上可还有银钱买笔墨?”
赵惊弦唇边带着暖意的浅笑:“我还有二十两银子,够用了。”
“那就好。”玉娘放下心。
“睡吧。”赵惊弦轻声道,随即吹熄了灯火。
室内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只有窗外漏进的几点星光。
翌日,用过早食,赵惊弦带着赵攸去了虞家。
虞府坐落在城东最是清贵的地段。
远远望去,只见高耸的青砖院墙连绵不绝,朱漆大门厚重威严,门前蹲踞着一对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赵惊弦找到门楣上高悬着“虞府”的金字匾额,和门房表明来意。
门房早已得了虞兴安身边长随的吩咐,得知今日大少爷的同窗上门做客。
听来人说明身份,门房立刻换上十二分的恭敬,躬身行礼, 态度殷勤却不谄媚:“赵公子、赵姑娘,大少爷吩咐过了,快请进。”
门房引着二人跨过高高的门槛。
入内后,便换由一个机灵小厮接手引路。
甫一入内,赵攸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一股清雅贵气扑面而来。
迎面便是一道巨大的青石影壁,其上精雕细琢着祥瑞图案,绕过影壁,一条笔直宽阔的青石板路直通内仪门,两侧抄手游廊曲折回环,不知延伸向多少重深院幽庭。赵攸看得呆了,她从未想过宅院之内竟能自成一方天地,宛如画卷徐徐展开。
庭院深深,名贵花木扶疏掩映,姿态嶙峋的奇石巧妙堆叠成假山,其间引来的活水淙淙流淌,清音悦耳。
饶是赵惊弦去过一些大户府邸做客,此刻眼中也掠过讶异,这虞府的底蕴与气象,比他预想中更为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