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压下。
赵母将小鲤抱走,屋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玉娘僵硬地坐着,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刻汹涌的洪水便会将她彻底吞没。
“我进来了?” 赵惊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不出情绪起伏。
没有任何动静,他推门进入。
只见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半旧的藕荷色夹袄更衬得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几缕乌黑的发丝从松松挽起的发髻中滑落,垂在纤秀却略显单薄的颈侧。
她眉眼生得温婉秀丽,只是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唇色很淡,紧紧地抿着。
“该歇息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额角。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缓慢流淌。
玉娘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赵惊弦一直看着玉娘的脸,也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下意识的,他微微张开手掌,虚虚地放在玉娘的下颌处,冰凉的水滴落入他的掌心。
悔意汹涌而至,赵惊弦想就此停下。
可他只是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眼底只剩不容置疑的决意。
而玉娘始终紧阖着眼,未曾看见他眼中那瞬间汹涌又被他强行压下的的心痛。
一切归于沉寂,赵惊弦动作轻柔地给玉娘整理。
“睡吧。” 他哑声,出了玉娘的屋子。
玉娘听着木门轻微的吱呀声,这才睁开眼,确认屋里只有她一人后,这才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赵惊弦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西屋,静静地伫立在玉娘紧闭的门外,直到听不见哭声后才离去。
天光微熹,寒气逼人。赵母早早便起了身,抱着刚醒的小鲤去茅房。
当她抱着孩子经过厨房时,却惊讶地顿住了脚步,玉娘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赵母的目光带着审视,扫过她的背影和侧脸,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娘。”玉娘也看到了她,“外面风大,赶紧抱小鲤回屋吧。”
赵母应了一声就走了。
赵攸那颗小小的心,敏锐地捕捉到了家中空气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
二哥赵惊弦归家后,表面看去与往日并无不同。
奇怪的是娘。
但凡嫂子和二哥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娘的眼神就变得格外复杂。
那目光会悄无声息地、极快地在玉娘低垂的颈项和赵惊弦挺拔的背影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审视,又夹杂着忧心和烦躁,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总被赵攸捕捉到。
玉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总是低着头不看人。以前她也安静,但全身上下都透着温柔,看人眼神是暖的,现在呢,那点光彩好像没了,只剩疲惫。明显心里头有事。
比如那次,玉娘在堂屋炭盆旁低头绣花,指尖翻飞。
二哥抱着书进来,自然地坐到另一端取暖。
嫂子闻声,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地招呼一声“二郎”,便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起身,回了自己房中。
二哥面上波澜不兴,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寻常。
娘却沉了脸,对着玉娘紧闭的房门,很不高兴地训斥:“真是小家子气!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整日里躲躲闪闪像什么样子?”
赵攸将这无声的暗流看在眼里,她看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她决定继续观察。
赵惊弦归家的两日假期过得很快,和玉娘自前晚后,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玉娘总是避着他。
离家前,他终是寻了个间隙,在院角叫住了她。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没做错什么。不管如何,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玉娘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始终低着头,赵惊弦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唇线。
半晌,一声极轻、极模糊的“知道了”从她唇边溢出。
她发髻上那支素银簪子随着这细微的动作,在清冷的晨光里幽幽一晃,折射出一点微芒,恰似一滴悬在睫上将坠未坠的泪珠。
书院里的赵惊弦,一切如常。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心湖深处并非全然的平静。
有时,在讲席之上,夫子的声音会莫名地飘远,眼前书页上的墨字会模糊晃动,瞬间幻化成一张温婉柔和的脸。
每当这时,他便迅速敛神,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将那不合时宜的影像强行驱散,重新凝神于眼前。
晚上同窗们传阅图册,发出阵阵意味不明的笑声,他们看过后,邻床的王生探过头来,用胳膊肘捅了捅一直认真看书的赵惊弦:“惊弦,要不要瞧瞧这好东西!这可是从南边书坊弄来的秘本。”
“没兴趣。” 他头也未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中庸》。
“装什么正经!” 临床的王生嗤笑一声,挤眉弄眼地戳他腰侧,将图往他怀里塞:“装什么?咱们这年纪……”
赵惊弦正要扔回去给他,眼前却浮现一张隐忍的面容,犹豫片刻,他打开画册,翻动起来。
同寝的同窗们顿时不带恶意的哄笑起来:“惊弦果真!,嘴里说着没兴趣,看得比谁都认真。”
“哈哈哈哈!男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