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珍宴的气氛在丝竹与笑语中显得格外融洽,但苏渺却感觉如同置身于无形的风暴眼。太子萧景珩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如同冰针,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跟随张供奉在指定的、相对靠后的位置落座,低眉顺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既是“赏珍”,又特意邀请了她们这些身负“奇技”之人,自然少不了展示环节。
皇后娘娘凤目含笑,扫过全场,最终目光落在了张供奉身上:“张爱卿,听闻你今日举荐了一位擅辨古字的江南才女,不知是哪位姑娘?”
张供奉连忙起身,恭敬回道:“回娘娘,正是这位苏渺苏姑娘。”他侧身引荐。
瞬间,全场大部分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渺身上。那些贵女们的眼神中,好奇、审视、甚至隐隐的嫉妒与不屑交织。端坐上方的妃嫔、皇子们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苏渺深吸一口气,在墨规眼神的示意下,起身,向着凤座方向盈盈一拜,声音透过轻纱,尽量保持平稳:“民女苏渺,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免礼。”皇后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兴趣,“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张供奉可是将你的才学夸上了天。”
苏渺缓缓抬头,帷帽的轻纱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隐约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颈项,却依旧将容貌遮掩了大半。这恰到好处的神秘感,反而更引人心生好奇。
“模样倒是周正。”皇后微微颔首,“既擅古字,哀家这里正好有一物,乃前几日番邦进贡而来,其上铭文古怪,宫中无人能识,便请苏姑娘一观。”
说着,一名宫女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暗沉、似铁非铁的金属残片,表面刻满了如同雷电扭曲般的奇异符号。
苏渺目光落在其上,星枢瞬间运转。信息反馈而来——这是某个以锻造和雷电技术闻名的、已消亡的高山部落的纪年铭文,记载了一次失败的“引雷铸兵”实验。
她心中稍定,这仍在星枢数据库的涵盖范围内。她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片刻(做做样子),然后福身道:“启禀娘娘,此物上所刻,并非文字,而是一种记录特定事件的象征符记。源自北方‘雷泽部’,记载的是该部族先民一次引天雷锻造神兵,却因掌控不力,导致锻造炉炸毁,传承断绝的憾事。”
她声音清晰,解释有条不紊,甚至点出了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部族名称和事件核心。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就连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几位老学究模样的供奉,也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渺。雷泽部!这个名字只存在于极其冷门的古老残卷记载中,这少女竟能一眼认出,并解读出事件?!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雷泽部?哀家似乎在哪本孤本中见过此名……苏姑娘果然博闻强识,名不虚传。”
她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左下首的太子,笑道:“太子近日也在研读一些上古杂学,对此类事物颇有兴趣。太子,你觉得苏姑娘所言如何?”
来了!
苏渺的心猛地一提,感受到那道温润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萧景珩放下手中的茶盏,唇角依旧噙着那抹完美的浅笑,声音温和如玉:“苏姑娘才思敏捷,见识广博,令孤钦佩。这雷泽部之名,孤亦在《九州荒古录》残篇中见过只言片语,能与姑娘所言相互印证,实乃幸事。”
他话语客气,挑不出半点错处,但苏渺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绝非“钦佩”的探究与冰冷。他提到了《九州荒古录》残篇,这是在试探她知识的来源和深度?
“太子殿下过誉了。”苏渺微微垂首,避开他的视线,语气谦卑,“民女只是侥幸识得几个字符,岂敢与殿下探讨学问。”
萧景珩轻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而与皇后说起其他进贡的珍玩,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
但苏渺却感觉背脊的寒意更重了。萧景珩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淡然。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中的毒蛇,看似平静,实则早已锁定了目标。
接下来的宴会,苏渺更是如坐针毡。她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但那份因解读雷泽部残片而带来的“才名”,已然在部分人心中留下了印象。不时有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她。
而她怀中的星枢,自始至终都在持续不断地传来对那块龙纹玉佩的强烈感应。碎片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宴会进行到后半段,进入了相对自由的赏玩交流阶段。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品茗,或是“偶遇”心仪的皇子。几位皇子也起身走动,与大臣、才子们交谈。
苏渺正想寻个借口悄然退到更偏僻的角落,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服饰的太监却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低眉顺眼地道:“苏姑娘,太子殿下有请,移步水榭一叙。”
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苏渺心中一凛,知道无法拒绝。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规和阿武,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担忧之色,却也无法阻拦。
“民女遵命。”苏渺平静回应,跟在那内侍身后,朝着御花园深处那座临水的精致水榭走去。
水榭四周垂着薄纱,随风轻扬。萧景珩独自一人负手立于栏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温润的笑容,但那双眼睛,在只有他们二人(及不远处垂手侍立的内侍)的环境中,却不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兴味。
“苏姑娘,不必多礼。”他虚扶一下,阻止了苏渺的行礼,目光落在她的帷帽上,“姑娘才华出众,为何终日以纱覆面?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关心,但那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
苏渺心念急转,知道这是试探,也是交锋的开始。她必须小心应对,既不能暴露身份,又要设法周旋,甚至……或许可以借此,反向试探一下那块碎片?
她微微抬首,隔着轻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与坚持:“回殿下,民女幼时家中遭逢变故,面容有损,恐惊圣颜,故以此遮面,并非有意怠慢。”
“哦?变故?”萧景珩挑眉,语气依旧温和,却步步紧逼,“不知是何变故?姑娘祖籍江南苏家,本宫记得,江南苏氏,似乎也曾是诗礼传家的望族?”
他果然调查了!虽然只是墨规伪造的“江南苏家”背景,但他显然已经起了疑心!
苏渺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家族琐事,不敢劳殿下挂心。只是些生意场上的寻常起伏罢了。”
萧景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姑娘于古字一道造诣非凡,孤近日偶得一篇残章,其上文字更是古怪,连宫中几位老供奉都束手无策,不知姑娘可愿一观?”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看似古旧的羊皮纸,缓缓展开。
就在那羊皮纸展开的瞬间,苏渺怀中的星枢,再次传来了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悸动!这一次,不仅仅是针对他腰间的玉佩,更是直指他手中那卷羊皮纸!
那羊皮纸上描绘的,并非寻常文字,而是一些扭曲的、仿佛由星光与阴影构成的奇异图案!这些图案,与星枢内部数据库中,关于“观察者”文明基础能量构型的部分记载,有着惊人的相似!
萧景珩手中,竟然还有与“观察者”文明直接相关的东西?!
他是在试探她是否认识这些图案?还是说,他本身就在研究这些东西?
苏渺的呼吸几乎要停滞。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揭开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秘密。
太子萧景珩,他到底知道多少?他与那“秩序碎片”,与这“观察者”文明的遗迹,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水榭之中,暗流汹涌。苏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