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的呻吟声。短暂的战斗过后,是更加紧迫的转移。黑云卫士兵们沉默而高效地收敛战友遗体,搀扶伤员,拆解尚未完全搭建好的营帐,整个过程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悲愤。
面具人被小心地安置在一辆铺了厚厚毛毯的板车上,由战马牵引,处于转移队伍的核心保护位置。苏渺坚持跟在一旁,目光几乎未曾从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移开。方才医帐内那惊险一幕仍让她心有余悸。
周啸指挥若定,但眉宇间的凝重挥之不去。蛮族这次精准而凶狠的突袭,彻底证实了那重伤男子身份的特殊性和敏感性。也说明,他们此刻的位置已经暴露,必须尽快进入更加易守难攻的地带。
“赵大人,”周啸对一旁的赵莽道,“黑风峪地势险要,是我军一处秘密备用据点,易守难攻,且有隐蔽水源。我们需急速行军,在天黑前抵达。”
赵莽点头,脸上刀疤因紧绷而显得更加狰狞:“周将军放心,末将晓得厉害。这些蛮崽子,显然是冲着那位义士来的。他……究竟是何人?为何高焕和蛮族都如此急切地想要他的命?”他忍不住问道,目光也落在板车上的面具人身上。
周啸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具体身份尚且不明。但可知的是,他掌握着足以颠覆高焕阴谋的关键秘密,甚至可能关系到陛下遇害的真相。苏姑娘……”他看向苏渺,“似乎知晓一些内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渺身上。
苏渺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隐瞒已无意义,反而需要让周啸和赵莽知晓部分真相,才能更好地应对危机。她取出炭笔和纸,快速写道:
【他非高焕之人,亦非蛮族。他应是暗中调查京城阴谋与边关勾结之事,故遭双方追杀。沈聿密室中,留有他刻下的警示标记。陛下之事,他可能知晓内情,尤其是……中毒细节。】
“中毒?!”周啸和赵莽异口同声,脸色剧变!
“姑娘确定是中毒?!”赵莽激动地追问,声音都在颤抖。他虽拼死出京,但对陛下具体情况所知并不详尽,只知陛下“突发恶疾”,情况危急,被高焕严密封锁消息。
苏渺凝重地点头,继续写道:【他重伤昏迷前,曾艰难提示。且我昨夜照顾他时,无意间通过某种……共鸣,感知到一些破碎画面:陛下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一种可能被称为“叁”的毒。】她省略了观星玦的细节,只以“共鸣”含胡带过。
“叁?”周啸眉头紧锁,“这是何毒?从未听闻!”
赵莽也是满脸困惑和焦虑:“若是中毒,太医院为何诊治不出?难道整个太医院都被高焕控制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板车上一直昏迷的面具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呻吟!他的手指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苏渺立刻察觉,俯身过去。
只见面具人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又一次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虽然依旧虚弱,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明,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
“你醒了?”苏渺惊喜地用手语比划,同时示意周啸和赵莽靠近。
面具人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在车旁的众人,在周啸的铠甲和赵莽脸上的刀疤稍作停留,最后定格在苏渺脸上。他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眨了一下眼。
“义士,你感觉如何?”周啸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方才多有得罪,我等并非疑你,只是情况危急……”
面具人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目光转向周啸,再次眨了下眼,表示无妨。他的呼吸依旧微弱,显然说话极其困难。
苏渺立刻写下【叁?毒?】两个词,举到他眼前。
看到这两个字,面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沉痛,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胸膛开始微微起伏,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他挣扎着,似乎想抬起手,却因伤势和虚弱而无法做到。
苏渺连忙将炭笔塞进他那只勉强能动的右手手指间,并托住一块木板。
面具人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指,在木板上极其艰难地、歪歪扭扭地划下了一个字——
【叁】
与苏渺之前感知到的信息完全一致!
写完这个字,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手指一松,炭笔掉落,人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医官连忙上前处理。
周啸和赵莽看着那个墨迹未干的“叁”字,脸色无比难看。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击碎!陛下,竟然真的是被毒害的!
“是什么毒?这‘叁’到底是何意?!”周啸急声问道,恨不得立刻撬开面具人的嘴。
但面具人已然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无法再给出更多回答。
苏渺盯着那个“叁”字,大脑飞速运转。化学知识、药理知识、甚至是原主那些庞杂的记忆碎片疯狂碰撞。
叁……三……第三号元素?锂?不对,古代不可能有这种提纯度和应用。
三氧化二砷?砒霜?这倒是古代常见毒药,但砒霜发作迅猛,症状明显,太医院不可能诊断不出“恶疾”。
或者是某种复合毒药?由三种毒物混合而成?故称“叁”?
还是说……这“叁”并非指毒药本身,而是指下毒的方式、时间、或者某种代号?
线索太少,难以确定。
就在她苦苦思索之时,转移的队伍已经开始进入一片地形逐渐收窄、两侧山势渐起的峡谷地带。这里便是黑风峪。
峪内光线变得昏暗,乱石嶙峋,仅有一条勉强可供车马通行的蜿蜒小路。
周啸下令队伍加快速度,尽快通过这段最易被伏击的区域。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先头部队即将走出这段狭长谷地时,异变再生!
前方山谷出口处,以及两侧的山坡上,突然腾起大股大股浓厚的、带着刺鼻甜腥味的黄绿色烟雾!那烟雾曼延极快,瞬间便将出口堵死,并随着山风,向着峡谷内的队伍迅速笼罩而来!
“不好!是毒烟!”周啸脸色大变,厉声嘶吼,“闭气!快用湿布掩住口鼻!后军变前军,原路撤退!快!”
队伍顿时一阵骚乱!士兵们虽然训练有素,立刻撕下布条用水囊浸湿掩住口鼻,但战马却被那刺鼻的烟雾惊吓,纷纷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队伍一时间难以调头!
更可怕的是,那黄绿色的烟雾似乎极其沉重,贴着地面迅速流淌,一些来不及后撤的士兵和马匹吸入烟雾后,立刻发出痛苦的咳嗽声,眼睛红肿流泪,甚至有人当场窒息倒地,皮肤出现红斑!
这毒烟毒性极烈!
苏渺也被那刺鼻的气味呛得连连咳嗽,眼睛刺痛流泪。她急忙用浸湿的衣袖捂住口鼻,心中惊骇万分!蛮族为了杀他们,竟然动用了如此歹毒的化学武器!
这毒烟……这颜色和气味……
她的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名词——绿矾油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粗制的二氧化硫和氯气混合物?!
古代获取绿矾(硫酸亚铁)并不困难,加热干馏就能得到二氧化硫。而氯气,虽然难以直接制备,但通过加热食盐、绿矾和硝石的混合物,也有可能得到含有氯气的混合毒烟!这正是古代一些军事典籍中记载的“毒烟球”或“瘴烟”的制作原理!
其产生的烟雾正是黄绿色,带有刺激性气味,能强烈刺激呼吸道和黏膜,高浓度下可致人死亡!
难道这所谓的“叁”毒,并非指陛下所中之毒,而是指蛮族和高焕势力擅长使用的、这种需要三种主要原料(绿矾、盐、硝石)混合制备的毒烟?!或者这毒烟本身就被他们称为“叁”?!
这个猜测让苏渺浑身发冷!如果对方能大规模使用这种化学武器,对边关守军来说将是灾难性的!
“不能退!”苏渺忽然扯了扯周啸的铠甲,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快速在地上写道:【此毒烟恐为绿矾、盐、硝石混合煅烧所致!沉于地面,碱性之物或湿土可缓解!可用尿液浸湿厚布覆盖口鼻,效果更佳!并尽量向高处避难!】
情况危急,她顾不上羞耻和解释来源,直接给出了应对之法!湿布掩口鼻是常识,但对付这种酸性混合毒气,用略带碱性的尿液浸湿布条,能更好地中和部分毒性!而毒气密度大于空气,会沉积在低处,向高处躲避是正确选择!
周啸虽然震惊于苏渺为何会知道这些,但此刻生死关头,他选择相信!立刻大吼着将应对方法传达下去!
士兵们听令,虽觉用尿浸布不雅,但求生欲战胜了一切,纷纷照做,并努力向两侧地势稍高处攀爬。
果然,用了尿浸布掩住口鼻后,那刺鼻灼烧的感觉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难受,但至少不会立刻致命!
队伍的混乱暂时得到控制。
然而,前方的毒烟依旧浓厚,堵死了去路。后方的峡谷入口处,却隐隐传来了蛮族追兵的喊杀声!
他们被前后夹击,困在了这毒雾笼罩的峡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