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压根懒得理会如懿的心思,只怒气冲冲往养心殿去。裙摆扫过宫道青石板,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寒气。
李玉远远瞅见那抹明黄身影冷着脸来,心尖“咯噔”一下冒了冷汗,忙不迭小跑着进殿通报:“皇上!大长公主来了,脸色沉得像要落雪!”
“当真冷着脸?”皇上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看李玉闭着眼重重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进保在外通传:“皇上,大长公主到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实在猜不透又出了什么事,只迭声催:“快请进来!”
待见了面,瞧着自家金尊玉贵的皇姑姑那面沉如水、目光凌厉的模样,皇上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沉了——这又是谁惹了这位?
他刚批完草原和察哈尔的问安折子,上面还特意问候了皇姑姑,难不成这就触了她的霉头?
皇上强挤出笑意,往旁挪了挪身子:“皇姑姑快坐,刚沏了新茶……”
言云没接话,径直坐下,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着,一声不吭。殿内的低气压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李玉和进保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暗自嘀咕:也就额驸能稳稳站在大长公主身侧,换了旁人早被这气势吓瘫了。没瞧见皇上端茶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吗?
半晌,言云才搁下茶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那个小妾,为了壶鹿血酒就敢跑到本宫跟前提问,本宫歇着的时候她还聒噪不休,一再冒犯。皇帝,这事你管不管?”
皇上脑子一转,瞬间提炼出关键词——鹿血酒、小妾、质问。满后宫敢这么没脑子,三番五次招惹皇姑姑的,除了如懿还能有谁?
他心里腾起股烦躁。这位皇姑姑出身尊贵,性子骄矜,额驸家族势力又盘根错节,他向来是哄着供着的。结果为了这点小事,如懿竟又去触她的霉头,连带着那个婢女也没规矩。
“岂有此理!”皇上猛地拍了下案几,“娴嫔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传旨,禁足翊坤宫三个月,抄写宫规百遍,好好反省!”
旨意下得干脆利落,言云脸色稍缓,却依旧没什么笑意:“皇帝,管好你的人。本宫的忍耐有限,同为爱新觉罗氏,你该明白,没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威严。”
她说着,轻轻放下茶盏,瓷器与楠木桌面相碰,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殿内宫人吓得齐齐一哆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垂下眼眸,恍惚间竟觉得眼前生气的皇姑姑,与景仁宫那位皇额娘重合了——一样的不怒自威,一样的让人不敢直视。
“是朕失察了,皇姑姑说得是。”他低声应着,再不敢有半句辩解。
言云见皇上应得干脆,嘴角终于漾开点笑意,虽浅淡,却像融了层薄冰的春水,瞬间驱散了殿内的寒气。
皇上暗地里松了口气,指尖悄悄捏了捏眉心——真怕这位皇姑姑气性上来,回头跟草原那边递句话,南边北边再闹起来,他这龙椅可就坐不安稳了。一想到言云母家的势力,还有那些草原铁骑的战斗力,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恳切:“不气了就好,仔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他亲自送言云到殿门口,看着她与黑瞎子相携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脸上的笑才垮下来,转身就冲李玉瞪眼:“去!告诉娴嫔,宫规再抄三十遍,佛母经加抄五十遍!让她好好在翊坤宫待着,清醒清醒脑子!”
李玉赶紧应着。
皇上背着手在殿内踱了几步,越想越窝火,狠狠踹了脚旁边的鎏金炉:“没事招惹她干什么!害得朕赔了半天笑脸,脸都快僵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养心殿内的暖炉再旺,也烘不热他此刻憋着的火气。
他拿起案上的奏折,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满脑子都是言云方才冷着脸的模样,还有自己那副小心翼翼的怂样,气不打一处来,又重重把奏折摔回案上。
回承乾宫的路上,言云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裙摆扫过青石砖,带起的风里都透着股利落劲儿。
黑瞎子紧随其后,见她脸绷得紧,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气还没消?”
“消了。”言云侧头看他,眼里却还闪着点未散的锐光,“就是觉得痛快。”她抬手理了理腕间的玉镯,声音清亮,
“有权利不用,过期作废。皇阿玛当年疼我,十几个哥哥护着我,可不是教我在他这宫里,就得忍气吞声受旁人的气。”
黑瞎子低笑,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理是这个理。只是往后再遇上这号人,犯不着气着自己。”
“我才不气。”言云哼了一声,眼底却漾开点狡黠的笑,“对付这种没眼色的,就得让她疼一次,记一辈子。你看皇上那模样,往后保管再不敢纵容她在我跟前蹦跶。”
说话间已到了承乾宫门口,魏嬿婉正领着宫女候着,见他们回来,忙上前接过披风:“殿下,额驸,厨房炖了冰糖雪蛤,温着呢。”
言云往里走,路过廊下那丛新栽的腊梅,伸手折了支含苞的枝条:“后宫爱怎么传随他们去。说我骄纵也好,说我跋扈也罢,只要我站得高,他们就得掂量着来。”
她把花枝递给黑瞎子,眉眼舒展:“你说是不是?”
黑瞎子接过花枝,凑到鼻尖闻了闻,笑着点头:“是。我的娜仁,从来不用看旁人脸色。”
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言云脸上的笑意暖融融的。她往软榻上一坐,接过魏嬿婉递来的雪蛤羹,舀了一勺慢悠悠地吃着。
她又不是泥捏的菩萨,没有那慈悲为怀的心。
养心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燃得正急,烟气缭绕中,皇上捏着那封密信的手指泛白。信纸薄薄一页,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准噶尔的奏折就压在案底,达瓦齐那叛党竟真敢开口,要再娶长公主姮娖。
“放肆!”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殿外很快传来朝臣的争执声,从“和亲保边境”到“绝不能屈尊于叛党”,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恰在此时,如懿端着鸡汤进来,脚步轻得像猫,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皇上,臣妾看您连日操劳,炖了些鸡汤补补……”
皇上抬眼,见她还在说那些“体谅龙体”的车轱辘话,只觉得太阳穴更疼了。“如懿,”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朕现在心里乱得很,你先回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如懿捧着汤碗的手僵了僵,还想说什么,却被皇上眼底的不耐刺得闭了嘴。她默默退出去时,皇上望着她的背影,越发坚定了心思——这等拎不清轻重的性子,幸好十二阿哥没留在她身边,不然真要被教成蠢货。
承乾宫里,言云还窝在黑瞎子怀里补觉,脸颊贴着他的衣襟,呼吸均匀。魏嬿婉轻手轻脚进来,见黑瞎子正替她掖被角,忙压低声音:“额驸,外面都吵翻了,长公主那边……”
黑瞎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划过言云的发顶,动作轻柔:“让她再睡会儿。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不多时,言云醒了,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眼角还带着点惺忪的红。“吵什么呢?”她揉着眼睛问,“宫道上跟炸了锅似的。”
魏嬿婉忙递上葡萄糖水:“是准噶尔那边的事,达瓦齐求娶长公主,朝堂上正争着呢。太后在慈宁宫召见了陆嫔和舒嫔,怕是要商议对策。”她替言云别上一支赤金点翠簪,“殿下,要不要去养心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