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什么被强行压下的心碍,也没有凭空消失的魔障。
应龙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修行的坦途,是因为女魃为他背负了那么多。
他以为是他得天独厚,才能心无挂碍地修行那么久;他以为他独一无二,才能一路过来毫无颓丧之心。
却原来都不是的。
在不知不觉中,应龙欠了女魃已经有那么多。单单为他背负业障缠身、心魔噬魂的痛楚,就已经让他无力偿还。
一滴血泪流尽了应龙此刻在无休的压制下所能凝聚出来的至纯心血,他悲恸极了。不知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女魃。
画面一转,应龙又看到了另一段记忆。
女魃跋涉千山万水,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再次看见了应龙。
他变得冷漠了些。萧索的身影看得她心里记挂,但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能让他展颜。
往日她就不大会逗他乐。应龙面对她时总是一副故作冷漠的表现,但女魃看得出来,他不讨厌自己。
应龙是如何对待讨厌的人的呢?女魃其实也没有见过,更无从对比,但她就是知道,应龙不讨厌自己。
她总能见到应龙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嘴舔唇磨牙,好像一副要把她吞进肚里的模样。
这条龙别扭的不得了,明明是喜爱自己喜爱的都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了,恨不能把她一直含在嘴里,但面上非要做出一副我与你毫无瓜葛的态度。
女魃喜欢应龙喜欢的有多坦荡,应龙对待女魃的心思就有多曲折。
他顾及这个,顾及那个,一边担心和她相处多了会有流言,一边害怕和她在一起后会被说高攀。
女魃热烈,她毫不掩饰对应龙的追求之意,然而即便如此,这条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应龙也还是能因为他们属性相冲而说服自己不与她在一起。
应龙总是在跟自己较劲。
女魃在献出神骨之前就知道这件事。
献出神骨之后她却再也不能为应龙做什么了。
那些往日里她讨巧逗乐的表现通通都没有谁再会做给应龙看,女魃走了,不知为什么,也把应龙本就不多的情绪带走了。
她落入凡尘之后,身躯变得笨拙沉重。
见到应龙的那天,她真的非常辛苦,女魃的脚底肯定也磨出了很多水泡。
她为了避免自己的肌肤直接接触大地给这一方造成旱灾,不得不把一双赤水土地神送的五行锁金鞋穿在脚上。
那双鞋穿着很不合脚,土地打造它的时候并没有量过女魃的尺寸,只将鞋子往大了做,女魃穿上它后,每走几步路就要歇一歇才能缓过一阵足部重量带给自己的不适。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能看得见应龙的地方,看他一眼,知他喜忧,便也满足了。
但女魃看着应龙那样的不痛快,好像这世间连唯一的目标也失去了似的,了无生趣。
在应龙颓废之际,她走向他,用沙哑粗砾的声音告诉他,有一方无界冰川,去寻得神女无休,去求到一个愿望。
画面戛然而止,定格在应龙一直没有注意过的,那双五行锁金鞋上。
应龙怔在那里,他双眸紧缩,想到了什么。
那个老妪,在他漫长生命里具有特色的一个‘陌生人’,原来竟然是他曾经那么熟悉过的女魃。
他记着她那么久,有些记恨,有些埋怨,有些庆幸。得知它是女魃时,有很多说不上来的,像是心脏被攥住了,一紧,一松,再紧,再松,让他的呼吸都像被控制了,不得不使劲儿地去喘气才能避免窒息。
应龙竭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定格的画面中转移到其他方面,但那双鞋太过碍眼,看得应龙眼睛生疼。
但他被无休就那么压制着,也根本无法选择不看。
应龙看见了下一幕场景。
他心里有所准备,但当应龙看到那个当初被自己摁在地上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妖旱魃足上缠着重重草布,一双五行锁金鞋甚至都遮不完全那些草布之时,应龙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完全忘记了呼吸、吐纳、修行、突破。
他崩溃了。
原来旱魃就是女魃。
原来他曾经对她下手那么狠。
原来她变得这么丑陋竟都是因为他。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女魃。
无休收回了抵在应龙眉心的指尖,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收回压制着他的神力,静静看着他。
不止忙上前半步搀住了无休的胳膊,卜安也狗腿地立刻站在了无休的另一边,他小声说问:“应龙怎么了?”
无休还没回答,应龙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带着说不上来的荒唐。听得卜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笑什么啊?”
话音刚落,应龙好像是笑够了,腿脚失去力气似的,双手撑地趴在那里,毫不顾忌形象的把脑袋埋在了地上。
卜安抖了抖,不知道应龙这是哪一出,他害怕地看了一眼无休,小小声地问卜知:“小叔,无休姑娘是把应龙大人打傻了吗?”
卜知轻飘飘看他一眼,声音正常道:“叫什么呢?”
卜安下意识抖了抖,立刻端正身子大声问:“那我应该叫什么啊?”
不止说:“叫祖宗。”
卜安立刻点头,看了一眼无休又重新问:“那小叔,小祖宗是把应龙大人打傻了吗?”
不止自然摇了摇头,护主道:“当然没有。他本来就聪明不到哪里去,这个事儿怎么也栽赃不到我家神女身上。”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这番对话被无休悉数听到,她轻轻看了一眼一有主人就放飞的不止,才看向卜安。
卜安顿时接收到无休投过去的视线,他期望地看向无休,明显做出一副‘请你给我答疑解惑’的表情。
无休瞥了一眼地上的应龙,没有回答卜安,却对他说:“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卜安:“啥?谁哭了?应龙吗?他被小祖宗打哭了?”
看得出来,卜安对卜知安排的‘祖宗’这一称谓接受良好。
说完,他接下来吐槽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应龙果然在无休的话中抬起了头。
卜安自然也看见了他被眼泪爬了满脸的傻样。
卜安看看应龙,抬头看看天花板,伸着脑袋望了望外边的天,又看回已经在无休的提点下站好并且擦干眼泪,只不过眼眶通红的应龙。
他小声嘀咕:“龙哭起来怎么没有打雷下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