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切换到牧影安和周昕甜。
他们正“优雅地”绕开缓滩区。但佴梓筠一眼看出,牧影安为了强化“英雄护花”的戏剧效果,故意将船划向水流更湍急处制造颠簸。小艇果然剧烈摇晃,周昕甜这次像是真被吓到,轻呼一声抓住船舷。
“别怕!”牧影安立刻伸手扶住她肩膀,语气沉稳定有力,每个字都像踩着剧本节拍。
镜头完美捕捉,光影构图无可挑剔。
佴梓筠在幕后默默鼓掌。连受惊都能控制得如此恰到好处,精准服务于剧情需要,这是高手,这真的是高手!
李竟思和南溪的进度则缓慢得多。他们的船还在与平静水流做斗争,更像是在与内心的美学洁癖和环境耐受度做艰难抗争。佴梓筠果断按下快进键,让这对艺术家人格加速驶向终点。
“怎么样?有爆点吗?”陈导的大嗓门伴随着一股热风刮了进来,他巡视完他的“战场”回来了。
佴梓筠立刻起身,将监测位让给他,同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负责数据,评判“爆点”这种主观性极强的活儿她干不了。
陈导吹胡子瞪眼,指着她:“你这丫头,年轻人不多担待点,怎么吃苦?”
佴梓筠全当没听见,果断溜出闷热的临时监控棚。
沙洲不大,绿树环绕,微风拂过水面带来些许凉意,总算让人心旷神怡。她刻意远离了节目组的喧嚣区域,找了块僻静的树荫,抬手慢慢拉伸僵硬酸痛的肩背和腰部。
然而,她这短暂的放风注定无法平静。
刚做了两个伸展动作,远处树丛后竟隐约传来压低的争执声,语气激烈,内容却听不真切。
佴梓筠的动作凝滞在半空。那压抑却激烈的争执声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她刚刚汲取的片刻宁静。
职业本能压过了放松的欲望。她下意识地侧身,将自己更隐蔽地藏入树荫,耳朵极力捕捉着风送来的破碎字句。
一个声音冷静、克制,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条理分明:
“……你的担忧缺乏有效数据支持。他不会,也没有迹象显示他会突然变得不可控。目前的观测样本量严重不足,关键变量未隔离,你的结论在逻辑上根本不成立。”
另一个声音响起,则完全相反,充满了艺术家的焦灼与某种被触碰到逆鳞的尖锐:
“我是明确感觉到的!那不是冷冰冰的数据!那是直觉,是气息的变化!你这种只知道把一切拆解成变量和分析的人根本不懂!”
佴梓筠彻底怔住了。这组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居然是缪式开和南溪?
这两个人,节目开拍以来几乎零交流。他们怎么会避开所有人,在这种地方发生如此激烈的争执?而且听起来……
佴梓筠屏住呼吸,将身体压得更低。
“直觉?”缪式开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学者式的质疑,“直觉是未经处理的模糊信息输入,是大脑基于不完整模式匹配产生的概率偏见,可靠性极低。你需要提供可观测、可量化的行为证据。”
“证据?他的琴声!他指尖的力度,和弦里隐藏的颤音,还有他看向……”南溪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地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刹住,随即转化为更深的恼怒,“总之,你不明白!如果……如果他真的失控,会毁了一切!你根本不在乎,你只在乎你的观察会不会受影响!”
“我的观察基于客观记录。而你的‘在乎’,已经构成了额外的干预变量,南溪小姐。”缪式开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听起来极为冷酷,“你的情绪化反应,本身就可能成为扰动源,影响观测对象的自然状态。这很不专业。”
“你!……”南溪似乎被这种纯粹的理性噎得说不出话,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委屈,“冷血!你简直就是台机器!我怎么会想到要提醒你……”
“提醒我基于非理性担忧提前采取无效干预?确实多此一举。”缪式开平淡地总结,“建议你冷静下来。你的焦虑指数已经超出了正常波动范围,这不利于你的状态,也会影响后续拍摄。”
树丛后传来南溪急促的吸气声,像是被气得发抖,接着是猛地转身、衣裙摩擦的窸窣声和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缪式开似乎还在原地停留了几秒,佴梓筠甚至能想象他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处理完这段“无效对话”,然后才迈着他一贯平稳的步伐,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佴梓筠眉头紧锁。
他们全程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名字,但那个“他”——琴声,指尖,和弦……几乎明晃晃地指向了李竟思。
缪式开在“观察”李竟思?南溪害怕李竟思“失控”?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因为李竟思,私下进行这样一场鸡同鸭讲、却又信息量巨大的争吵?
佴梓筠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李竟思那敏感忧郁的气质,他对自己完美的苛求。难道南溪察觉到了什么?而缪式开所谓的“观察”和“变量”又是为什么?
一股寒意悄悄爬上佴梓筠的脊背。
远处,陈导的大嗓门又开始嚷嚷她的名字。
佴梓筠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震惊和困惑迅速敛去,恢复成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从树丛后绕了出来。
“陈导,我在这儿。”她扬声应道,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监控棚走去,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才传出声音的树丛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还好,只是她自己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