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嶂王!你不是答应了朕,会全力以助大枳打下许国的吗?!”枳国皇宫之中,虞贤大怒,他坐于龙床边上,面色苍白,指尖发颤,却不改口中怒斥,眼中满是血丝,“你助到狗肚子里去了?!”
“皇上莫急!”嶂王微微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要朕如何不急?”虞贤指着他,眉头紧锁。
“还能如何?许国如今兵疲力竭,根本不足为惧。”嶂王缓缓道,“皇上不必急躁。”
“你……”虞贤望着他那从容淡定的姿态,又望见自己悬在空中却不由抖动发白的指尖,心头一紧,眼睛瞪得滚圆,“你给朕跪下!”
“皇上!”嶂王丝毫不为所动,抬眼直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到那个“王”字,他阴险一笑。
王……?
王?!
“你给……!你听不懂朕的话吗?!”虞贤气势汹汹,无意间又咳出几口鲜血来。“你……你……”他指尖颤抖得如同欲坠的残叶。
“皇上,这天下,你恐怕要坐不住了啊。”嶂王望着他染血的手掌心,微微一叹,不像是哀叹,更似是松了一口气。
虞贤吓得缩回手指,又强装镇定:“你……你不是从小就只想当个王爷吗?你现在已经是王爷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呵。”嶂王冷笑,“如若我母妃健在,如若我坐在皇位上的是我皇兄,那我就会逍遥自在,风流一生,可如今……”
“你快住嘴!”虞贤喝道,“你不就是想当个王爷吗?何人做这君主与你有何干系?你自逍遥去,朕也不会管你,可你为何要向朕许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嶂王大笑,“你个蠢货!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在为你做事?可笑至极!”
“你——!” 虞贤狂咳不止。
咳嗽声中,嶂王的声音格外清晰:“哈哈哈哈!后会有期,皇上。”
那一声“皇上”,咬牙切齿。
嶂王想:这只是我对付你的第一步,我的好弟弟……
虞贤眼前一阵虚影,他倒在床榻上。
只见床头一支香,正是不久前丫鬟送来的。
那香上逸着的迷烟如同蝶翼般飘飘荡荡、缠缠绵绵,时而虚幻,时而具象,令人辨不清是非真假、分不明事理黑白。
那香气沁人心脾,钻入鼻腔之际令人欲罢不能……
度贤再次睁眼,竟然回到先皇在世之时。
他心头一颤,不由站起身来,他似乎陷入循环……
先皇有三个儿子,虞勇,虞善,虞贤。
虞勇是大皇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嶂王是二皇子虞善,后来投靠许国,才改姓邵。
虞贤是三皇子。
虞勇、虞善乃是皇后之子,兄弟之间关系甚好。
当年,虞善才十几岁,从未有过争名逐利之想,在皇兄与母后的庇佑与宠爱之下,成为一个纨绔子弟。那时候,他对未来唯一的愿望,便是当一个闲散王爷。
虞贤是丁贵妃之子,他从小勤学苦练,一直对太子之位耿耿于怀,他多次毛遂自荐,可皇帝执意要让虞勇继承皇位。
而虞勇身为太子,为人诚恳,憨厚老实,还对写话本情有独钟,根本不配成为一代储君。
虞贤认为皇帝固执己见,加上丁贵妃煽风点火,他寻找时机,一匕鹤顶红,让虞勇上了西天。
虞勇死后,皇帝墨守成规,便将虞善立为太子。
虞贤便又盯上虞善。
兄弟离去,虞善如同被一巴掌打醒,他不想要什么太子之位,只想找出真凶,替虞勇报仇。
而后,丁贵妃设计害死皇后,虞贤诬陷虞善通敌叛国,皇帝被逼无奈,只得将虞贤封为太子。
就这样,虞贤当上皇帝。
可他不知道,在某个阴暗处,阴谋已然诞生。
梦境之外的真实世界,今年,是虞贤登基的第二十年,也是风月楼建成的第二十一年。
二十年前,风月楼还并未像如今这般红火,人们当初只以为,那是个小艺馆。
而锦鲤,便是当年的头牌。
虞贤在那儿,对身着七彩霓裳舞裙的她,一见钟情。
可那,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许下一生一世的海誓山盟。
“诗赞鲤娘颜如霞,身段曼如桃夭夭。
“一眼万年难相忘,迫不及待娶卿归。”
那情诗很俗,可爱是真的。
虞贤有一宠妃,世人不知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姓林,林贵妃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这位林贵妃先前只是名舞女,可自打虞贤在艺馆中瞧见她翩跹起舞的模样,便失了魂。
回宫后,连夜下旨将她接入宫中,不顾朝臣劝阻,破格封她为贵妃。
后宫佳丽三千,虞贤的目光却只停留在她身上,为博她一笑,虞贤什么都给她。
最爱的时候,连命都想让她拿去。
换来的,只是每回虞贤去找她,她皆用“蝶蝶梦”将他晕倒,让他自顾自去做春梦。
虞贤当然不知道什么迷药,只以为,他的林贵妃,是真心待他。
两年,林鲤儿怀孕了。
虞贤欣喜若狂,大摆宴席,举国欢庆,不等孩儿出生,便将身为三皇子的孩儿封为太子,还给他取名“虞踶令”。
三百把金锁,闪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只为待孩儿出生。
当年的林贵妃,谁听了不夸一句好命?
几年,白驹过隙。
风月楼成为天下第一楼,本是好事,可有一名臣子向虞贤汇报:“风月楼,表面上是酒楼,实则,做的是杀人放火的买卖!”
那臣子,便是张平。
虞贤心头一震,他不在意什么杀人放火的买卖!他只是……
书房之中,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平跪于地上,行一大礼:“望皇上三思!”
“够了!”虞贤大手一扫,桌上的砚台摔落,墨水飞洒了一地,如同他瓢泼的心情。
夜黑了下去,那一夜,虞贤彻夜未眠。
第二日,虞贤去见林鲤儿。
“爱妃……”虞贤唤了一声,很轻,有些颤抖。
林鲤儿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皇上。”
“你……”虞贤微微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怎么了?”林鲤儿问,很平静。
“没……没什么……”虞贤望着她那脸庞,水润桃花眼,粉黛含露唇。
呵……她怎么可能会是杀手?
虞贤心头颤了颤。
“朕只是想问,”虞贤屏气凝神,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朕送你的那件大貂,你可还喜欢?”
“我很喜欢。”林鲤儿开口。
“那就好……”虞贤微微笑着。
几日后,张平又来报,他跪在地上:“贵妃娘娘……”
他后来的话,令虞贤久久不能平静,就是天塌了,也不足以形容虞贤当时的处境。
“……是个杀手。”
杀手?
怎么可能?
朕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杀手?
呵,哈哈,笑话!
“你给朕滚出去!”虞贤大怒。
张平很狼狈,可他的话,已经深深烙进了虞贤心里,令他不得不去怀疑……
几日后的床头,林贵妃侍寝。
床头有一支香,那是林贵妃最喜欢的香,据她说,世上只有她能调出这样的香。
很甜,却总有一种虚假的感觉,令人头晕目眩,不知西东。
虞贤终于忍不住,紧紧握住林鲤儿的手,急迫却又温柔:“你不是杀手……对不对?”
“我就是杀手。”林鲤儿承认,不是因为心软了,而是因为,这是嶂王的安排。
“那你现在就杀了朕!”虞贤从衣襟中掏出匕首,塞入她手中,戳入自己的心窝。
鲜红的血液渗出来,滑落在地上。
“你疯啦!”林鲤儿将刀向后撤,她眉头紧攥着。
嶂王说,虞贤还不能死。
争执了很久,虞贤累了,匕首被林鲤儿无情甩出去。
虞贤松开她的手,指着卧房大门方向。可对着她,根本说不出狠话,他声音颤抖:“你给朕出去……”
可这一松,就是一辈子。
林鲤儿没有言语,刚跨出门槛,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
没有回头,她想: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那一夜,宫人们议论纷纷,很快传出流言蜚语:“林贵妃侍寝被赶出来了!这可是头一回,皇上终于厌弃她了!”
果然,后来,皇上再也没有召见林贵妃。
他一直在等,等着她主动来找自己解释,只要她愿意来,他便会放她一条活路,不论她是杀手,不论她别有目的……
可她最终没有来。
虞贤也彻底失望。
赐下一杯毒酒,可他却不忍心看着林鲤儿死,便将被贬去边疆的嶂王召回,让他替自己送她一程。
什么“妖妃”,不过是一个借口。说她是“祸国妖妃”,世人最多认为,是他这个皇帝寡情冷血,可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怕世人会在她死后猜忌她,让她不得安宁。
至于虞踶令……
呵……
虞贤是个人都能猜到,那根本不是他的种。
但念在他年幼无知,并没有处死他,只将他关起来,用以牵制幕后之人。
虞贤与擅者域第一任域主会面,便是在虞踶令被关入寒质院之后不久。虞贤当然不知眼前这人便是嶂王。
域主掐住虞贤的脖子,威逼利诱。
两人在背地里周旋了很久,可擅者域根基很深、牵连甚广,虞贤迟迟未能撼动。
所以当虞弓说他喜欢上江南烟以时,虞贤极力反对,就是怕他走自己的老路。
虞贤当然不知道,林鲤儿当年并没有死。
他只知道,他以皇后之礼,厚葬之……
愈是挣扎,便愈是醒不过来;愈是平静,便愈发醒得快。
很快虞贤醒了过来,清醒,却痛苦。
他望向床头那支香,已然燃烬。
蝶蝶梦,一种令人恐惧又迷恋的毒药。
关于爱情,他沉浸其中,不再挣扎,不再留恋,梦境便困不住他。
这场梦,他做过无数遍,不是因为什么毒药。
那是他自己的梦魇,忘不干净,又记不太清,只得一直在他脑海中抓狂,久驱不散。
这十余年,他纳下后宫佳丽三千,却再无一人入他心。
他想,如若相遇便是一场阴谋,那么阴谋被戳穿的同时,相遇也成了一场悲剧。
若是知足,遇见真爱便是珍宝;若是贪心,是非离别便是惩罚。
于天下,他要将四海八荒尽收囊中;于她,便只求初见,不求其他。
为何不留恋过往?因为她的坟头还需要鲜花。
虞贤神情复杂,忽然一个冲动,他不顾宫人阻拦,执意下床,冒着风雪,到她坟前。
雪万丈,铺天盖地,无边无垠。
大雪总是肆意妄为,仿佛要将天下埋葬。
他用袖子拂去坟头上的雪水,将鲜花放于她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