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季允夕身后那声音裹着风传来,是徐依幻。
季允夕回头望去,只见她披着月白披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嗯?”季允夕皱了皱眉。
“嗯……军中下一步的计划,能告诉我吗?”徐依幻问,很直白,却又小心翼翼,她声音轻柔,楚楚可怜。
“我绝不能再让杨焊清得逞。”季允夕回答,很含糊却语气果决。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徐依幻轻轻咬了咬下唇,皓齿刚要探出,却被上唇急急掩住,像含住了半句未说的话,那点欲露还藏的怯意,混着话音轻轻落下来。
“你跟我来。”季允夕只落下这么一句,此时她便做好准备:什么该告诉她,什么不该告诉她,必须分辨清楚。
以免“泄密天机”。
季允夕营帐之中,她坐于案台前,翻开一本不知名的书,不经意间问:“你知道我这几日夜晚去做了什么吗?”
“知道一些,听将军们谈起的,我就站在边上。”徐依幻大大方方的承认里边,似乎藏着没说尽的话。
“你想问便问吧。”季允夕垂眸,翻着书本。
“我……”徐依幻于案台旁坐下,指尖捻起墨锭,于砚台中打转,“我就想知道,你既招我来军中,为何有事也不与我商量?”
她话音落,空气中弥漫着呵气似的磨墨声,撩拨人心弦。
“我怕消息泄露,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季允夕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书页上。
“那难道,就没有可以与我说的吗?”徐依幻声音忽然软下来。
“你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季允夕出口淡定,却藏着另一意味:我是主帅,应该是你来找我商量,而不是我去找你。
徐依幻哪能不明白这话中话?
连忙道:“我明白了,我只是怕……”
“怕什么?”季允夕问。
怕我不待见你?
季允夕想着,她敢这么问,就料定徐依幻不敢这么答。
“没……”徐依幻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没什么。”
“我打算,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季允夕开口。
“原来如此。”徐依幻回应,倒没什么别样的情绪。
少许,徐依幻放下墨锭,转身便出了营帐,没有回眸一下。
季允夕抬眸,目光尖锐,她总感觉这个周五有问题,说不上来,很奇怪。
半夜,徐依幻写下一张字条,藏于手心,趋慕容嫦熟睡,将手伸出营帐下边的破洞。
忽然,不知何人,将她手心的字条捻走了……
“周姐姐。”慕容嫦迷迷糊糊。
“怎么了?”徐依幻轻声问。
“你怎么还不睡?”
“你先睡,不用管我。”
“灯光亮到我了——”慕容嫦死缠烂打。
徐依幻只好束手就擒:“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休息。”
油灯光熄灭。
而杨焊清那边,他收到了一封密信。
按兵不动?
许国主帅当真如此木讷?
“参议,主帅让您过去。”传令兵声音传来。
杨焊清将信烧掉,站起身来:虞弓又有何事?
果不其然,虞弓又指责了杨焊清。
杨焊清:“毁粮一事,是微臣疏忽,但好在敌人先前中计,毁粮不足,后经灭火,所余诸多。”
虞弓顿时没话说。
天刚蒙蒙亮,许军开始撤兵。
“动静小点,别被枳军察觉。”山顶之上,教头提醒。
龙口内侧后方二里处的隐蔽高地,季允夕与徐依幻并肩站着,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季允夕率先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远:“要不……你也下山?”
“主帅要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留下便留下吧。”季允夕回答,她没想到周五竟会这么直接。
“好,我要留下。”徐依幻很坚定,坚定得不像是在说谎。
“那那个小家伙呢?”季允夕指了指营帐之中,她口中的“小家伙”正因惧寒不敢出来。
“她……”徐依幻没有草草做决定,而是仔细想了想,“送她走吧。”
“你不去问问她?”季允夕问。
“那我去问一下她。”徐依幻转身,微风拂过她脸颊留下刺骨的冰凉。
营帐之中,有小兔子裹在被窝里不出来,还有慕容嫦打着哈欠。
“毛毛。”徐依幻叫道。
“干嘛?”慕容嫦声音含含糊糊,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
“山顶上许军撤兵,你跟着一起下山呗。”徐依幻语气轻松。
“啊?”慕容嫦忽然将双眼瞪得滚圆,皱起眉头,可怜兮兮,“周姐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没跟你开玩笑,”徐依幻叉着腰,“让你去你就去,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那……”慕容嫦忽然用被子捂住下半脸,似乎是在偷偷笑,“那我去了,有什么好处?”
“我这是为你好,”徐依幻语重心长,她年纪轻轻,成日带着毛毛如同带娃一般,“你成日在山上冷得要死,让你去山下快活,你倒不乐意了。”徐依幻撇了撇嘴角。
“那好吧,”慕容嫦刚要将脚伸出被窝,便忽然又缩回去,歪嘴一笑,“山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据说许国北面山清水秀的,好吃的可少不了你的!”徐依幻微微一笑。
慕容嫦听了眼睛都亮了,立马回答:“哎呀,竟然有好吃的,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去一趟吧。”
“那可真便宜你了。”徐依幻一笑,那眸子中藏着万般深情。
“那……”慕容嫦伸出着布袜的脚,晃了一晃,“你帮我穿鞋吧。”
“你真当我是你丫鬟了?”徐依幻一边嫌弃,一边又走上去很自然地蹲下。
“我就知道周姐姐对我最好啦!”慕容嫦笑着,眉眼弯弯,牙齿洁白如玉,她晃动着小脚。
徐依幻一手提起鞋,一手握住她脚腕,故作生气却又怎么都气不起来:“别乱动!”
“哦。”
少许,徐依幻领着裹成球的慕容嫦出了营帐。
季允夕偷偷笑了一笑。
徐依幻面露尬色:“那个……主帅,我送她下山。”
“去吧,小心别摔着了。”季允夕道。
周五、周六、毛毛、杨焊清……
怎么这么多烦人的人啊……
不管了,去找师傅。
果然,离开了师傅的羽翼,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啊。
可刚走出去没几步,她便又站住,再迟迟迈不出步子。
她才回想起来,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
季允夕,你在做什么?
她伫立片刻,凛冽的寒风顺着衣襟往里钻,待心绪渐渐平复,她才转身走回营帐。
她在慕容嫦那个年纪时,师傅也会对她嘘寒问暖。
山脉内侧,铁浮屠骑兵正日常训练。
忽然山上传来声响,黄毛骑在马儿上抬头仰望,豆大的汗珠落下来,他将马勒停于山脚,嘟囔一句:“山上在搞什么呢?”
“你看哪儿呢?认真训练!”教头喊道。
黄毛目光顿了顿,一扬马鞭,忍不住频频回头,口中只应了一声:“来了。”
“怎么了?”黄毛的马儿凑到七爷身边,七爷问。
“山上好像有动静,”黄毛一副疑神疑鬼的表情,“该不会是有行动了吧?”
“真的假的?”七爷满面好奇地问,他们在这山脉后头,什么也见不着,只得候在原地,待命令下来。
“我哪知道?八成是有。”黄毛兴致勃勃,他迫不及待要去战场上大展身手了。
“哎,六爷。”七爷忽然叫了一声。
“嗯?”虞踶令循声而望,面无表情。
“最近主帅不是老叫你吗?你知不知道啥子消息?”黄毛凑上去,眼里泛着光。
“不知道。”虞踶令不管他问的什么,回答不知道就对了。
虞踶令刚要离去,却被黄毛拦下,他嬉皮笑脸:“主帅已经连续三夜把你叫走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
“什么?”虞踶令微微皱了皱眉。
“哎呀,你就别装了,”黄毛一拳捶向虞踶令胸口,却被他躲开,黄毛虽略为尴尬,却也了解他秉性,依旧笑脸,虎牙外露,“你跟主帅……到哪一步了?”
黄毛与七爷目光均锁在他身上,使得虞踶令有些不自在:“别乱说。”
虞踶令刚要离去,黄毛又一扬马鞭,向前一挡:“说说呗,兄弟一场,一点不够意思嘛?”
虞踶令刚想道,谁跟你是兄弟?却瞧着黄毛那促狭笑意,干净、没半分歪心思,他欲言又止。
“六爷,说来听听呗。”七爷一副也想知道的模样。
“我跟她……”虞踶令思绪穿梭,少许,“没什么。”
“哎呀,怎么会没什么呢?”黄毛恨铁不成钢,“你要不再好好想想呢?”
“是啊,我们都觉得你跟主帅……”七爷附和。
黄毛忽然冲七爷手臂上拍了拍,给他一个眼色,似乎在说:六爷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七爷立马会意,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赔了个笑脸。
“觉得什么?”这是虞踶令第一次追问他们的话,不知为何,这回他想知道。
“呃……”七爷瞬间接不上话,偷偷瞥向黄毛:六爷这回不会真生气了吧?
黄毛立马替七爷辩解:“还能觉得什么?既然你们没什么,那就算了。”
虞踶令无语,扬起马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