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许军那边没动静,杨焊清想:学聪明了……
“玉国粮什么时候来?”虞弓正坐在杨焊清营帐中,语气质问。
“明夜。”此时,杨焊清正卑躬着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一下。
“如今军中储存的粮食,够吃到明夜吗?”虞弓步步紧逼。
“不够。”
“嗯?!”
“现下已将许国南边蛮人全部管束起来,去田地收割粮食,大人坐享其成便可。”
“嗯。”虞弓指尖敲了敲桌子,忽然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又立马隐了下去,“你去给本帅沏杯茶来。”
“是。”杨焊清出了营帐,在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挺直了背脊。
余将军立马迎了上来:“参议,您要去哪儿?”
“为主帅沏茶。”杨焊清语气平淡,略带一丝不耐烦。
“要不然,末将替您去?”余将军一逮着机会便献殷勤。
杨焊清没有停下脚步:“我亲自去。”
“那末将为您打下手。”余将军还是跟了上去。
虞弓站起身来,他刚一直端着架子,自然要活动活动筋骨,他身上玄色战袍尽显威严,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太子?徒有虚名罢了。
不知多久,营帐之外传来杨焊清的脚步声,虞弓又立马昂首挺胸地坐回去,刻意展示他身为主帅的威严。
杨焊清将茶端到他面前,他没有立马接,而是问:“玉国粮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逐一击破许国的埋伏。”杨焊清毕恭毕敬地回答。
虞弓心中骂骂咧咧:又不说清楚怎么击破,难道要本帅问了你才说?
那我偏不问!
“行了,你可以走了。”虞弓品了品茶,开口。
杨焊清退下。
虞弓瘫坐在椅子上,忽然“切”了一声,仿佛是对杨焊清这个参议的不满。
油灯光一晃。
季允夕也在营帐中,她越想越不对劲,为何那姑娘会独自一人在偌大的荒宅中?我记得之前母皇告诉我,每一处通道都应该有一个家族守着才对。
枳军没了粮食,他们……
他们不会打上我许国子民的主意了吧?
这可是通天大的事!怎么没人来通报?
“传令兵!”季允夕叫道。
“主帅。”传令兵进来。
“去问站岗的士兵,有没有发现南边城中有什么异样?”
“是。”传令兵照做。
少许,传令兵回来复命:“没有。”
“好,我知道了。”季允夕道了一声,但此时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走向那柜子,将它打开,掀开最下边的木板,将夜行衣取出,她心中满是无奈:没想到今晚又要穿上它了……
“传令兵!”季允夕开口叫道,“把周六叫来!”
“是。”传令兵回应。
她想:周六啊周六,你就陪着我吃苦吧!
上回我们夜袭成功,是杨焊清的计划,可这回,杨焊清肯定不希望被我发现,我看你是阻止我还是配合我!
“主帅。”营帐外传来周六的声音。
季允夕听出来了,但她偏要问一句:“谁啊?”
“呃,我是周六。”
“周六啊,在营帐外等着吧,待会儿叫你。”季允夕边换衣裳边道。
“是。”
神速,二人换好了夜行衣,黑带束腰,飒气凌人,说是两位侠客也不为过,只是风来又去也,何人知晓他两人,一个公主,一个骑兵。
“走。”季允夕很自然地开口。
虞踶令跟上,他想:她怎么又把我叫来了?
“去哪?”虞踶令问。
“难解释,你跟着去就知道了。”季允夕敷衍道。
虞踶令无语,他堂堂擅者域域主竟然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便罢了,还不告诉他计划。
“去哪?”虞踶令忽然站住了脚步,擦过他尾音的是秋风裹着衣角猎猎作响。
季允夕回过头去,张口还未说出话,只听他又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去了……”尾音很轻,不像是威胁,更像是……
撒?娇?季允夕疑惑,不止一次。
她愣了一愣,似乎被气笑了:“去乡村。”
她想:上次夜袭不问,这次忽然就问起来,难道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我等的就是你……
“那走。”虞踶令又跟上。
季允夕笑容垮下来: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走,别耽误时间。”季允夕“好心”提醒他一句,仿佛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问:你听不听得出我是“好心”啊?
虽然我带上你是为了让你露出马脚,但你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大事来!
别想耽误我时间!
虞踶令“嗯”了一下,少许,季允夕跟着“嗯”了一下。
虞踶令愣了愣,无奈笑了一下:又模仿我。
虞踶令又回应了一声“嗯”,声音在空气中沉了下去,却落入一声笑中,季允夕上扬着嘴角回头望了他一眼:“正经点儿。”
虞踶令想:不是你先……
殊不知,此二人正摸着黑,行走于嶙峋岩石之间,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季允夕那声之后,虞踶令便没有回应,两人老老实实下了山。
虞踶令当然猜不透她为何去什么乡村,但好歹告诉了他,他心里也有个底,至少不会像上回那样,一言不合便跳入井中……
深谋远虑、谋定后动,这的确是季允夕的作风,去乡村的路上,她没有走错任何一条路,没有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
虞踶令甚至震惊于她对路线的熟识,殊不知,她制定计划、规划路线便要花上小半日。他想:难道是因为许国太小了,所以她才记得去每个地方的路?
乡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寂静。
反是嘈杂、议论、使唤、甚至打骂声,铺天盖地,在田野上,似乎没有了边界。
漆黑一片,提着刀的枳兵才有一盏明灯,他们步伐缓慢,只有在瞧见人偷懒时才会加快脚步上去踹一脚。
季虞两人躲在草丛中,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但灯光下枳兵丑恶的嘴脸和许国子民佝偻的身影,她一清二楚。
这还不是许国战败之后,枳兵便如此糟践人,真不敢想象许国沦为阶下囚的样子……为奴、为婢、为娼、为伎、为丐,没有一条是活路。
这就是战败的代价吗?未免太惨重了些。
这便是季允夕肩上压着的,不仅是一场战争的胜负,更是所有许国子民的命运,他们能否过上安详的日子,筹码就压在她身上。
幸好看不清楚,不然她的心得有多痛?
是她对不起这些子民,是她为了那个请君入瓮的计划,孤注一掷,害了这些无辜的子民,他们大多是老弱病残,怀孕的妇女,他们被逼着没日没夜地收割粮食,夜里还不准挑灯,定是枳军怕被她察觉出端倪,所以将刀架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许国子民脖子上。
可枳军不知道,她会从空地上下来,亲眼目睹这一切……
差点儿忘了,杨焊清应该能算到这一步吧?他知道我可能会察觉,但他丝毫不畏惧,因为他想要的只是粮食,如若我贸然出手,反倒会害了他们的性命。
我许国子民性子刚烈,宁死也不愿离开这片桑梓之地,不然我大可将他们全部移民至北方,也能少遭些罪。
罢了,一切错处皆算在我头上,我一定要打赢这场仗,让许国子民,重见天日。
季允夕用手指勾了勾虞踶令的衣角,示意他去别处瞧瞧,她可不是来同情百姓的,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