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虞踶令十六七岁时,杀了不少人。
那年,细雨如愁,使得汴京外的官道湿滑难行。
虞踶令立于漕运码头的栈房檐之下,黑银鹰眼面具遮去上半张脸。
目标是漕运司判官吴仲明。雇主说他私吞赈灾粮款,账册藏在栈房夹层。
三更梆子响过,虞踶令足尖点地,旋步踏破窗纸时,屋内烛火只晃了晃。
吴仲明正对着算盘核账,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烛光晃动的瞬间,映见了那黑银面具与面具之下那目光凌厉的双眼,他瞳孔骤缩如鼠。
“你是……”判官话未出口,虞踶令已然逼近,长剑出鞘声被雨声吞没,剑尖直指判官咽喉。
这判官虽养尊处优,却也练过几日把式,他慌忙掀翻算盘以此格挡,算珠迸溅间,抽刀反击。
“铛!”刀剑相交的声音于雨幕中格外响亮。
虞踶令一个旋步,剑锋擦着刀背划过,带起一串火星子,噼里啪啦的。
他的剑招不求花哨,只重实效,剑剑奔着要害而去。
吴仲明被吓得神魂俱散、刀法散乱,他连连后退,靴底忽然踩入积水之中,连连打滑。
“噗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剑刃入肉。
虞踶令手腕翻转,长剑从判官肩窝里抽出,紧接着反手又是一剑锁喉。
吴仲明瞪大双眼,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手中钢刀“哐铛”一声,骤然落地,溅起水花。
虞踶令收剑入鞘,望着他捂住脖子、倒在账册堆里的模样,没有丝毫怜悯。他血珠顺着竹简缝隙淌入积水,晕开暗红的涟漪。
雇主要那账册,虞踶令便替他翻找——这是另外的价钱。
汴京的西巷,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白日里还算热闹,入夜后却显得有些阴森。
虞踶令这晚的刺杀目标,是一个名叫蒋爬虫的地痞。
那时,虞踶令正处于历练阶段,不管目标是何人,能接的单子他都会接。
蒋爬虫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无赖,靠收取保护费为生,偶尔也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雇主要他死,理由是蒋爬虫调戏了雇主的妹妹,还打断了她未婚夫的腿。
虞踶令从不关心这些理由,于他而言,他只需做好他的分内之事,其他的他一概不关心。
破败的屋檐之下,虞踶令藏身于此,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多时,醉醺醺的蒋爬虫哼着小曲儿,勾着一个流里流气的同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巷子。
“……那小娘子长得是真水灵,可惜性子太烈,不然哥哥我早就……”蒋爬虫的污言秽语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虞踶令眉头蹙了蹙,他手中的剑,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寻找时机。
直到走到巷子最深处,一处没有光亮的死角,虞踶令才猛然出手。
虞踶令的目标是蒋爬虫,至于旁边那同伴,虞踶令对他并无兴趣。
须臾间,虞踶令身形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蒋爬虫身后。
那同伴只觉一阵风过,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虞踶令随手一巴掌拍于肩上,整个人倒飞出去,可怜了他直接撞于墙上,晕了过去。
蒋爬虫被同伴的惨叫声惊醒,酒意去了大半,脸颊还红润着,刚转过身,便只见一黑银鹰眼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一柄长剑正指着自己的眉心。
“你、你是谁?!”蒋爬虫被吓得魂飞魄散,酒气瞬间化作冷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
虞踶令不作答,长剑缓缓向下,踩着蒋爬虫拼命摇头的频率,剑尖直指他咽喉。
蒋爬虫见状,嘴唇颤抖着,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突然,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虞踶令腹部捅去:“他娘的,跟你拼了!”
果然,身为地痞流氓,蒋爬虫并不至于是个软蛋。
蒋爬虫的动作又快又狠,直直刺去,但在虞踶令眼中,这只不过是垂死挣扎。
虞踶令手腕轻转,长剑一个弯弧,“铛”的一声,匕首磕飞。
同时,他脚下一个旋步,身体如陀螺般旋转半分,长剑带着凌厉的尖啸,直取蒋爬虫的脖颈。
这回,他没有给蒋爬虫任何机会。
剑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蒋爬虫的动作骤然僵住,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脖子,那里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身体一软,倒于冰冷的地面上,鲜血从血痕之中渗了出来。
虞踶令收回长剑,看了一眼地上尸体,又看了一眼晕过去的那人同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转身,没入黑夜。
汴京,雨。
虞踶令立于陈府后院的墙头之上,漆黑的劲装被雨水浸得深了几分。
墙下,陈通判正陪着一位幕僚于廊下赏雨。
陈通判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笑声传入虞踶令耳中,带着几分酒后的醺然:“……那城东的李姓人家,不过几亩薄田,也敢挡本官的路?”
虞踶令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来此,只为取陈通判项上人头。
他足尖一点,身形化为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下,落地时甚至未惊起一丝波澜。
陈通判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立于风雨之中。陈通判下意识摸住剑柄,手中长剑尚未出鞘,却已然遍体生寒。
“你是何人?!”陈通判喊道,瞧着是厉声呵斥,实则心里怕得要死。
至于他旁边的幕僚,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那陈通判其实还是有点武术底子的,不然雇主也不会请虞踶令这样的杀手来刺杀他。
陈通判退后半步又立马止住,哆嗦着,却又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大喊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劈向虞踶令:“刺客!护院!快来人——”
这对于虞踶令来说,简直就是跳梁小丑。
虞踶令脚下一个旋步,身形瞬间模糊。
陈通判刀势刚猛,却不料,连虞踶令的衣角都碰不着。
只听“叮”的一声,虞踶令长剑已然回鞘,至于陈通判,他的佩刀骤然断成两截,“哐铛”一下,落地了。
陈通判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你、你这剑……”
话音未落,脖颈处一丝凉意,随即,血液喷涌而出。
陈通判骤然倒地,眼中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恐惧。
半月后,虞踶令出现在应天府的“醉仙楼”,那是天下第二楼。
目标是个牙人,名为郑剥皮,此人专靠欺行霸市敛财。雇主是被他逼死的布庄寡妇,递来的银锭上还沾着泪。
虞踶令接过那银锭时,动作与往常没有丝毫区别。
巳时三刻,醉仙楼,郑剥皮正于二楼雅间搂着一美人吃酒,手中还摇着骰子。
楼外竹棚,虞踶令攀援而上,黑布下的唇角无波无澜。他推开雕花窗的瞬间,骰子声戛然而止。
“哪儿来的小贼……”郑剥皮语气松懈,丝毫没有认清他自己的处境。直到他看清那黑银鹰眼面具,肥脸抖得像团猪油。
那郑剥皮一看便不会武功,可他旁边的护院倒是个练家子,抄起条凳就砸过来。
虞踶令一个旋步,长剑猛地探出,“咔嚓”一声,凳腿被骤然削断。
护院心头一惊,反应却极快,他拔出腰间短刀,直扑上去。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臭气。
这护院有些功底,虞踶令并不打算与他硬碰硬。
虞踶令于酒桌与屏风之间穿梭,长剑始终不离对方周身。
郑剥皮想趁机从后门溜走,刚摸到门闩,便听见“噗”的一声,护院惨叫着倒下,恰巧,护院的手臂落于他脚上,手腕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救……救命!”郑剥皮瘫在地上,肥硕的身躯蹭翻了菜盘,酱汁溅满锦袍。至于那美人,早已不知道被他甩飞到哪里去了。
虞踶令步步逼近,黑银面具在光影下泛着冷光,剑尖垂落的血珠滴在郑剥皮颤抖的手背上。
“别杀我……我给你钱!比……比他多十倍!”郑剥皮涕泪横流,肥脸贴在油腻的地板上。
回应郑剥皮的,是剑刃划破空气的锐响。
虞踶令甚至没多看他一眼,长剑毫不费力地刺入他胸口,抽出之时,血花溅在一旁的仕女图上。
他一下子没入窗外的黑夜。
漆黑。
隆冬时节,汴河结了薄冰。
虞踶令立于芦苇荡中的破舟上,黑银面具下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
目标是私盐枭首孙大虎,此人盘踞渡口十年,手下养着数十名悍匪。
雇主是漕运使,银两分两次付清,第一次便足够买下整条盐船。
三更天,运盐的船队果然顺流而来。
孙大虎站在最前端的船头上,披着熊皮大氅,嗓门如雷:“都警醒着些!官府的人盯得紧!”
话音未落,破舟上的虞踶令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疾步掠过冰面之时,长剑于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练。
“有刺客!”匪首们惊呼,箭矢如雨射来。
虞踶令旋步急转,剑花舞得密不透风,须臾间便“叮叮铛铛”将羽箭格挡开,冰面上留下串串凌乱的脚印。
孙大虎抽出鬼头刀,刀身有半人之长,带着腥风血雨砍来:“小崽子,你他娘的找死!”
这一刀,很沉,虞踶令不想硬接,那样很累。他旋步侧身避过,剑锋直刺对方下盘。
孙大虎嘴角微微一勾,刀背猛地砸向他手腕,逼得他撤剑后退。
两人在冰面上激斗,刀光剑影映着寒江冷月。
孙大虎的刀法狂野,刀刀带着匪气。虞踶令的剑法与他截然不同。
“铛!铛!铛!”刀剑相击,声音于空灵的江面上传出老远。
虞踶令瞅准时机,猛地突进,长剑如毒蛇般钻入刀网,直取其咽喉。
孙大虎瞳孔骤缩,想回刀格挡,却发现已来不及,只能用熊皮大氅硬扛。
“嗤——”剑刃划破熊皮,于他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孙大虎吃痛怒吼,挥刀横扫,虞踶令早已退开,长剑反手一挑,精准斩断他握刀的手腕。
鬼头刀“哐铛”落于冰上,孙大虎捂着喷血的手腕踉跄后撤,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黑银鹰眼面具的少年,他的武功竟如此诡异高超。
“你……你到底是谁……”
虞踶令没回答,长剑再次刺出,这一回,剑尖稳稳刺入他心口。
孙大虎瞪着双眼,倒于冰面之上,他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冰面,蒸腾起阵阵白雾。
余下悍匪见状,四处逃散,虞踶令没追,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他弯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黑布下的唇角依旧没有任何弧度。
寒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那个带着黑银鹰眼面具的少年,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