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音倒在地上,肩膀被斩虚枪钉住,嘴里还在吼。他的血琴裂了一道口子,十二把血刃里有三把已经碎了。红雾还在,但没那么浓了。
苏弦的手停在骨弦上。那根新接的弦开始出现裂纹,慢慢扩散。他没睁眼,但也知道——琴撑不了多久了。
陈默蹲在他旁边,左手压着断掉的肋骨。血一直流,布条都湿透了。他看着那根开裂的骨弦,又看了一眼血音。
血音还在动。肩膀被刺穿,他还是用手一点一点往回爬。他的眼睛还亮着,没有熄。
陈默抹了把脸,手上全是血和汗。他咬破手指,用血在骨弦上画了一个符。
符画好的时候,一层火燃起来,裂纹不再变大。
苏弦感觉到了。琴轻轻抖了一下,像喘了口气。
“还能撑。”陈默说。
苏弦没说话。他抬起手,把七枚调音玉一个个插进琴缝里。玉石卡进去时发出咔哒声,像是在倒数。
“你要弹那首曲子?”陈默问。
苏弦点头。“不弹,他还会站起来。”
“会死?”
“可能。”苏弦低声说,“也可能我先死。”
陈默不说话了。他往后退了半步,握紧斩虚枪。
苏弦的手离开原来的节奏,十指悬在弦上,迟迟没动。
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整条街都安静了。
不是风停了,也不是别的声音没了,而是耳朵听不到其他东西了。这一声直接钻进脑袋,在脑子里炸开。
血音猛地抬头,双手抱住头。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额头裂开一道缝,黑血流下来。
十二把血刃乱转,有的插进地里,有的飞起来。它们挡不住声音。
第二声落下。
陈默立刻动手。地面裂开,骨刺冒出来,围成一圈,把血音困在里面。骨刺越长越高,最后合拢成笼子。
声音撞在骨刺上,反弹回去。血音身体一抖,嘴角流出黑血。
他开始迷糊。他看见自己小时候站在血池边,师父把一个修士按进池子里。那人睁着眼,嘴一张一合,像快死的鱼。
那是他第一次吃掉别人的魂。
第三声来了。
这一声不尖,很重。头像被石头压住,眼睛都要凸出来。血音跪在地上,手撑着地,手指发白。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好像有什么要从里面爬出来。
“这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他终于说出一句话。
话还没说完,第四声就落下了。
更多画面冲进来。魔宗地下的祭坛,八根柱子绑着八个人。他们的嘴被缝住,眼睛被挖掉。香灰撒在身上,有人念咒。
那是八荒血祭。
他记得那天,他吃了三个魂。吃完后,他觉得自己能飞了。
可现在,这些事全回来了。那些人盯着他,嘴在动,虽然被线缝住,但他听得见:
“你还欠我们命。”
“你还欠我们魂。”
“你还欠我们活。”
血音开始挣扎。他用没受伤的手抓骨刺,想爬出去。骨头太滑,沾了血。刚动一下,第五声就来了。
这一声,好像撕开了他魂的一角。
疼不在身上,在脑子里。他觉得自己的记忆被抽走,一段段没了。小时候偷练禁术被打断腿的事,忘了。第一次杀人手抖的事,也忘了。
他开始吼,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怕。
他怕自己变成空的。
第六声。
他看到更早的事。他还不是血音的时候,只是个外门弟子。他进魔宗,是为了救妹妹。她病得很重,需要续命丹。他求过所有长老,没人理他。
后来有人告诉他,献一个魂,就能换一颗丹。
他就开始了。
第七声。
妹妹吃了丹,多活了三年。第四年春天,她死了。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哥,你身上好臭。”
他没哭。他烧了她的尸体,拿着骨灰去了后山。在那里,他杀了第一个人,吃了他的魂。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做过梦。
第八声。
他忽然明白了这首曲子的意思。
它不是打他,是让他想起来。它把他藏起来的记忆全都翻出来,逼他看自己是怎么变成恶鬼的。
第九声。
血音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眼睛翻白,嘴里吐白沫。黑血从耳朵、鼻子、眼睛里流出来。
第十声。
他开始流泪。不是大声哭,是脸上的肉自己抖,眼泪自己往下掉。
苏弦的手还在动。指尖都是血,有他的,也有陈默的。琴越来越烫,一枚调音玉已经裂了。
陈默单膝跪地,把斩虚枪插进地里撑住身体,一手按着伤口。他清楚感觉到苏弦的力气一点点没了。
“最后一段。”他说。
苏弦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一下子扫过三根骨弦。
整张琴发出银光。光像水流一样,顺着骨刺往上爬。血音在中间,整个人被声音包住。
他的魂剧烈晃动。不是被动挨打,是自己撕裂。他感觉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在叫,一半在笑。
他看见自己最后一次去坟上看妹妹。坟上长满草,墓碑倒了。他站在那里,站了一整天。
然后他转身走了,再没回来。
银光最亮的时候,琴发出一声脆响。
一根骨弦断了。
接着,第二根也断了。
苏弦身子一晃,往前倒。陈默伸手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血音缩在骨笼里,不动。眼睛睁着,但没有神。黑血流了一地,还在流。
陈默盯着他。
他知道,还没完。
血音没死。还有一口气。
外面的红雾慢慢变淡。风吹过来,带着沙土的味道。
苏弦的手垂下来,搭在断掉的琴上。
陈默把枪握得更紧。
血音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