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敕房
诏敕房内,炭火在铜盆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上官婉儿端坐于书案前,面前摊开着需要整理誊录的文书,手中的紫毫笔却久久未曾落下。
窗外,隐约可闻宫苑中不同寻常的肃杀与寂静,那是禁军调动、宫闱戒严特有的氛围。关于明崇俨夜半暴毙、现场发现“东宫信物”,以及天后震怒、下旨封锁东宫、太子被停职审查的消息,早已如同瘟疫般在宫禁内悄然传开,自然也传到了她这消息灵通的诏敕房。
婉儿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向下坠去。
明崇俨死得蹊跷!那所谓的“东宫信物”,出现得太过刻意,太过巧合!以太子李贤之聪慧与谨慎,即便真要对明崇俨不利,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而英王李显恰到好处的“悲愤”入奏,更是将这份怀疑推向了近乎确凿的地步。
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李贤监国以来,那些力图革新、触动了某些利益的举措;闪过他与天后之间日益明显的政见分歧;也闪过明崇俨此前那些充满暗示与挑拨的“星象”之言……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有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正在利用天后的猜忌之心,不惜以一条人命为代价,要将太子置于死地!
她几乎能想象到此刻东宫内的景象:太子殿下该是何等的震惊、愤怒与心寒!被自己的母亲如此怀疑,甚至不容辩解便直接囚禁……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想要立刻去见天后,将自己这些合理的怀疑和盘托出,为太子辩白!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理智死死压住。
她想起了不久前,自己仅仅是为太子说了几句好话,便引来了天后何等凌厉的斥责与冰冷的审视。如今,天后正在盛怒之下,明崇俨之死与那些“证物”如同毒刺,已深深扎入其心。此刻任何为太子的进言,非但无法取信于天后,反而会被视为太子同党,是火上浇油,是自寻死路!她上官婉儿能有今日,全赖天后信重,一旦失去这份信重,甚至引起猜忌,莫说救人,自身都将难保。
笔尖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滴落在雪白的笺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婉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默默取过一张新纸,将染污的旧纸团起,置于一旁。然后,重新提起笔,开始一丝不苟地、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般,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书,记录着各方关于此事的奏报与反应。
她的字迹依旧娟秀工整,她的姿态依旧恭谨沉稳。唯有那微微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与无力。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这滔天的权力风暴面前,她只是一叶浮萍,一颗棋子。她能做的,唯有冷眼旁观,将所有的忧虑、所有的判断,都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等待着那不知会将所有人带往何方的结局。
诏敕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那无声无息、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暗流,在冰层之下,汹涌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