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深处
秋夜渐深,露重风寒。大明宫深处的这座暖阁,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与窥探。仅有的光源来自御案上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宫灯,跳跃的火焰将武媚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潜行的巨兽。
她并未召见宰相,也未惊动北门学士,而是秘密传唤了新任不久、以“敏于刑名、善于纠察”而悄然擢升的侍御史郭翰。此人官职不高,却因几次按察地方案件时手段凌厉、不避权贵,且所奏皆能暗合武媚心意,已悄然进入她的视野。
郭翰躬身入内,步履轻而稳,在御案前数步之外停下,深深稽首:“臣郭翰,叩见天后。”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刻意压制的恭敬。
武媚没有让他起身,目光在灯影下显得幽深难测。她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郭卿近来在御史台,可还适应?听闻你于刑名案狱,颇有些见解。”
郭翰心头一凛,知道这绝非寻常垂询,更加谨慎地回道:“蒙天后垂问,臣惶恐。臣愚钝,唯知恪尽职守,依律办事,不敢有负天后信重。”
“嗯,恪尽职守,依律办事,很好。”武媚微微颔首,玉如意在指尖转了个圈,“近来朝中,可有听闻什么风气?譬如……是否有官员,不安于位,结托东宫,妄议朝政,乃至……揣测上意,行为不轨?”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结托东宫”、“妄议朝政”、“行为不轨”这几个词,却如同冰锥,狠狠扎入郭翰耳中。他瞬间明白了天后的意图,这是要他留意、甚至主动去“发现”与太子过往甚密者的错处。
“臣……臣定当留心察访。”郭翰不敢抬头,声音愈发低沉,“若有此等悖逆之事,必第一时间密奏天后。”
“不是悖逆,”武媚淡淡纠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是‘风闻’,是‘迹象’。为臣子者,当为君父分忧,防微杜渐。你明白吗?”
“臣……明白!”郭翰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他明白,这是天后交付的投名状,也是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去吧,用心办事。”武媚挥了挥手。
郭翰再次叩首,悄然退下,如同他来时一样,未惊起半分波澜。
暖阁内重归寂静。武媚沉默片刻,目光转向一直静立阴影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上官婉儿。
“婉儿。”
“臣女在。”上官婉儿应声上前,步态轻盈,在御案前跪下。
“自明日起,你留意整理所有与东宫往来密切的官员名录,无论是詹事府属官,还是朝中其他各部官员。将其出身、履历、亲朋故旧、平日言行,尤其是……他们任何可能与现行诏令、与朕之意旨相悖的言论或疏漏,一一记录在案,汇集成册,随时备朕查阅。”武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臣女领命。”上官婉儿垂首应道,心中已然明了,这份名录,将来或许就是罗织罪名的依据。
“还有,”武媚顿了顿,补充道,“太子近来所读何书,所论何学,若有不同寻常之处,亦需留意。”
“是。”
武媚挥了挥手,上官婉儿行礼后,无声退至帘幕之外的黑暗中,开始在心中勾勒那即将展开的、繁复而危险的档案编织工作。
暖阁内,又只剩下武媚一人。她凝视着案头跳跃的灯火,目光深沉如渊。李贤的“贤”,已然成为她心头最大的刺。她可以容忍儿子有能力,但不能容忍这能力威胁到她的权柄。李弘的教训犹在眼前,她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秋意已深,宫苑中的菊花再绚烂,也终将凋零。而在这大明宫深处,一场针对东宫、针对她亲生骨肉的未雨绸缪,已随着这寒夜的加深,悄然拉开了序幕。风暴正在权力之巅无声酝酿,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雷霆骤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