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缴费记录时,窗外的雨刚好停了。
电子表格里的数字密密麻麻,像一群蚂蚁,爬得人心里发堵。秦峰整理的这份记录,从三年前苏母第一次住院开始,精确到每一笔缴费的时间和金额——大多是几百块的零散数字,偶尔夹杂着一两笔几千块的大额支出,备注栏里写着“变卖首饰”“兼职奖金”。
“她总是在催款通知下发后的两小时内缴费,”秦峰在一旁低声说,“财务查了银行流水,这些钱来自不同的账户,有餐厅的日结工资,有线上设计平台的稿费,甚至还有……游戏代练的收入。”
陆时砚的目光停在最近一笔缴费记录上:金额2000元,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苏晚去陆氏送文件的那天。备注栏空白,流水显示来自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账户,交易时间是凌晨三点。
他想起那天在走廊里,苏晚崴伤的脚踝和袖口磨破的衬衫。原来她送完文件后,没有回家休息,而是去便利店打了通宵工。
表格的最后,附着一张医院的催款通知单扫描件,金额元,签发日期是昨天。上面有苏晚的签名,字迹比便签上的更用力,笔画边缘带着飞白,像是签完后还停顿了很久。
“护士说,她昨天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小时,”秦峰调出医院的监控截图,画面里的苏晚背对着镜头,对着缴费窗口的玻璃发呆,手里攥着的塑料袋透明处,能看到几个皱巴巴的硬币,“最后是用三张信用卡分期缴的费。”
陆时砚放大截图,看清了苏晚攥着塑料袋的手指——关节泛白,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他突然想起她设计稿上的线条,总在收尾处带着点不规整的飞白,原来那是常年握笔和打工留下的痕迹。
“这是她的就诊记录。”秦峰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苏晚的体检报告,“长期营养不良,低血糖,还有……右手腕的肌腱炎,医生说可能是长期重复一个动作导致的。”
陆时砚的指尖在“肌腱炎”三个字上停顿。他想起苏晚在便签上写字的力度,横画轻提,竖画藏劲,原来那不是刻意的风格,而是手腕受伤后的本能反应。这个连医药费都要拼尽全力凑的女孩,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执念,才会在深夜忍着疼痛画设计稿?
医院的缴费大厅里,苏晚正踮着脚够自助缴费机的屏幕。脚踝的肿痛还没消,她扶着机器边缘,指尖在数字键盘上敲得很慢——刚收到陈瑶转来的块,加上信用卡的额度,还差。
“小姑娘,又来缴费啊?”旁边窗口的护士认出了她,递过来一杯热水,“你妈今天状态不错,说想看看你画的旗袍。”
苏晚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突然有些发颤。她笑着点头:“等她好点,我就给她画件最漂亮的。”转身时,口袋里的手机硌得慌——是王总发来的消息,问她为什么没来上班,语气里带着威胁。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蹲下身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速写本。最新的一页上,画着件改良旗袍,领口的玉兰纹用铅笔反复涂过,旁边标着“用蓝布拼接,节省面料”。页脚处,有一行极小的字:“还差,明天去布料市场退掉预留的真丝。”
指尖划过“真丝”两个字,她想起上周在市场看到的那块湖蓝色真丝,光泽像极了外婆旗袍上的颜色。当时咬咬牙交了500块定金,说要给母亲做件出院穿的旗袍。
楼梯间的门被推开,风吹进来,掀起速写本的纸页。苏晚慌忙按住,却看到了夹在里面的缴费单——三年来的单据攒了厚厚一沓,最上面那张,是父亲刚破产时,她用第一份兼职工资缴的住院费,金额300元,字迹稚嫩却用力。
“总会好起来的。”她对着空白的墙壁轻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告诉那些密密麻麻的缴费数字。
顶层办公室里,陆时砚将缴费记录打印出来,和苏晚的设计稿放在一起。白纸黑字的数字旁边,是用咖啡渣颜料画的玉兰,笔触倔强,透着股不肯熄灭的生命力。
他突然想起苏晚在便签上写的“丝绒的风骨,在垂坠而非堆砌”。这个女孩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丝绒,即便被生活压得低垂,也从未失去自己的筋骨。
“通知财务,”陆时砚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比平时低沉,“以‘陆氏公益基金’的名义,再向市一院捐一笔款,指定用于心外科的贫困患者救助,不需要公示。”
秦峰愣了一下:“陆总,这样她可能……”
“她会知道的。”陆时砚打断他,目光落在那张催款通知单上苏晚的签名,“但她需要的不是施舍,是喘口气的机会。”
他想起监控里苏晚对着缴费机发呆的背影,那么瘦小,却挺得笔直。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掌,哪怕只有一点水分,也要拼尽全力开花。
医院的走廊里,苏晚正把刚打印的缴费单折成小方块,塞进钱包最深处。护士匆匆跑来说:“苏小姐,你母亲的住院费有人垫付了,说是公益基金的救助款。”
苏晚愣住了,手里的钱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零钱撒了一地——大多是一元、五角的硬币,滚得满地都是。她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一枚边缘磨圆的硬币,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缴费时,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数着手里的硬币,数了三遍才凑够300块。
“知道是谁捐的吗?”她抬头问,声音有些发颤。
护士摇摇头:“对方没留名字,只说……希望你母亲早日康复,还说你的设计很有灵气。”
苏晚的指尖猛地攥紧了那枚硬币,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她突然想起陆氏办公室里那张被她修改过的设计稿,想起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眼底的寒意像结了冰的湖。
怎么会是他?
顶层办公室里,陆时砚看着窗外重新亮起的阳光,将缴费记录放进苏晚的资料夹。文件夹的最后一页,是他刚写的便签,字迹依旧工整却带着点温度:“真正的风骨,从不是温室里的挺拔,而是风雨中的不折。”
他不知道苏晚会如何看待这笔捐款,但他知道,那些密密麻麻的缴费数字背后,藏着一个女孩最珍贵的坚持。而他能做的,不是替她擦掉这些数字,而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不必再用硬币拼凑生活的重量。
苏晚回到病房时,母亲正对着窗外的阳光微笑。她走过去,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发现母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她昨晚画的旗袍草图——领口的玉兰纹被阳光照得透亮,像真的开了花。
“晚晚,”母亲轻声说,“我梦到你外婆了,她说你画的玉兰,比她那件旗袍上的还好看。”
苏晚的眼眶突然热了。她知道,不管那笔捐款是谁给的,她都不能停下。因为她的设计里,藏着母亲的希望,藏着外婆的嘱托,更藏着自己从未熄灭的微光。
陆时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市一院的方向。那里的灯光星星点点,其中一盏,正照着苏晚低头修改设计稿的身影。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给秦峰发了条消息:“查一下布料市场那家卖湖蓝色真丝的店铺。”
有些温柔,不必说出口。有些支持,要藏在细节里。就像苏晚的设计,总在不起眼的地方,藏着最动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