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指尖捻起卷宗封面的细绳时,窗外的秋雨正敲打着梧桐叶,像在数着那些被遗忘的日子。
卷宗被秦峰从法院档案库调出来时,封皮已经泛黄发脆,边角磨损得像块被踩过的旧布。烫金的“苏振邦破产案”几个字被水渍洇成了深褐色,透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从水底捞出来的秘密。
“这是三年前的案子,”秦峰递过一副白手套,“当时闹得挺大,苏氏文房四宝行是百年老字号,突然就资金链断裂了。”
陆时砚戴上手套,翻开第一页。苏父的照片嵌在卷宗里,穿着中山装,眉眼间和苏晚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商人的圆滑。照片下方的记录显示,苏氏破产前三个月,还在竞标国家级非遗文创项目,估值近千万。
“转折点在这里。”秦峰指着一份银行流水,“突然有三笔大额贷款被提前抽贷,紧接着供应商集体上门催款,媒体曝光‘假货丑闻’——后来证实是竞争对手恶意泼脏。”
陆时砚的指尖在“竞争对手”几个字上停顿。卷宗里附的报纸剪报上,赵氏集团的logo格外醒目。报道里说,赵氏旗下的新文创品牌“及时接管”了苏氏的主要客户,创始人赵天成(赵天宇的父亲)在采访中说:“市场不相信眼泪,更不相信跟不上时代的老字号。”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债权人名单。最显眼的位置,赫然列着陆氏旗下的小额贷款公司,欠款金额不多,却恰好在苏父被起诉前一天申请了财产保全。
“陆氏当时的负责人是陆明哲。”秦峰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是您堂叔,那时候负责集团的边缘业务,后来因为几笔违规放贷被调去分公司了。”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卷宗的夹层里,那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是苏晚当时的学费收据,金额被红笔圈出,旁边用铅笔写着“申请休学”。日期显示,正是苏父被拘留的第二天。
他突然想起苏晚的毕业照,学士服领口歪着,手里紧紧攥着毕业设计的相框。原来那身不合身的学士服,是她用打工攒的钱买的二手货;原来她放弃米兰的保送名额,不只是因为父亲破产,更是因为要连夜打工凑父亲的保释金。
卷宗的最后几页,是苏晚的证词记录。字迹娟秀却用力,写着“父亲绝不可能卖假货”“愿意退学打工偿还债务”。末尾的签名处,墨水洇了个小圈,像是笔尖停顿了很久,才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查一下赵天成和陆明哲的往来记录。”陆时砚合上卷宗,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击,“尤其是三年前那段时间。”
秦峰愣了一下:“您怀疑……”
“一个百年老字号,不会死得这么突然。”陆时砚的目光落在窗外,赵氏集团的大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更不会刚好便宜了竞争对手。”
他想起苏晚设计里的缠枝莲纹,总在缠绕处留一道细小的空隙,她说那是“给希望留的缝”。这个在父亲破产后,靠打三份工撑起家庭,却还在医院走廊画设计稿的女孩,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绝望里给自己留缝的?
医院的病房里,苏晚正给母亲读报纸上的招聘启事。母亲突然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晚晚,别找工作了,把你爸留下的那些砚台卖了吧,我记得书房还有个清代的端砚……”
“不卖。”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是爸的命根子,也是……我们家的根。”
她走到窗边,看着秋雨里的梧桐树。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跪在赵氏集团门口,想求赵天成放过父亲,却被保安推倒在泥水里。那天她回到家,发现父亲藏在床底的砚台少了一个——后来才知道,是林薇薇的母亲“帮忙”卖掉了,钱却没给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瑶发来的消息:“我托人问了,你爸当年的案子有蹊跷,好像和赵氏还有陆氏的一个高管有关。”
苏晚的指尖一颤,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像道无声的泪。她想起父亲被带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爸没做错事,晚晚要信爸。”
顶层办公室里,陆时砚将卷宗放进保险柜,密码是苏晚的生日。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法务部的电话:“三年前苏氏破产案,重新查。重点查赵氏集团的恶意竞争证据,还有陆明哲的违规操作。”
挂了电话,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市。那些光鲜亮丽的大楼背后,藏着多少被碾碎的家庭和梦想?苏晚的设计里总带着股野草般的韧性,原来那是从泥土里挣扎出来的力量。
秦峰敲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陆总,查到了,三年前苏父竞标失败后,有笔匿名捐款帮苏氏还了部分债务,汇款账户是……顾老的工作室。”
陆时砚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难怪顾老对苏晚的名字那么熟悉,原来这位德高望重的设计师,早就悄悄帮过这个女孩。
“准备一份合作意向书,”陆时砚突然说,“以陆氏文创板块的名义,找苏晚谈‘传统纹样复兴’项目。”
秦峰眼睛一亮:“您是想……”
“给她一个台阶,也给传统工艺一个机会。”陆时砚的目光重新落回保险柜的方向,那里锁着的不只是一份卷宗,还有一个女孩被命运掩埋的过往,“告诉她,我们需要她的设计,尤其是……带着根的那种。”
雨还在下,苏晚站在病房的窗前,对着梧桐树比划着什么。她的指尖在空中勾勒出砚台的轮廓,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的第一句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她不知道,此刻顶层办公室里,有人正为她拂去蒙在“金子”上的沙;更不知道,父亲那句“没做错事”的断言,即将在三年后的今天,迎来被证实的曙光。
卷宗的霉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陆时砚看着窗外渐停的雨,第一次觉得,有些被遗忘的过去,值得被重新拾起。就像苏晚设计里的那些传统纹样,哪怕沉寂百年,也总能在懂它的人手里,绽放出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