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在禅房内缭绕,功德佛望着墙上那幅有些褪色的取经图,指尖轻轻拂过画像上悟能扛着钉耙的身影。画中少年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馒头渣,眉目间尽是憨厚,与记忆中那个在云栈会所挥金如土的净坛使者判若两人。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你可知为何我总做那眼保健操?通天河那年,为替悟能隐瞒私扣香油钱,我熬夜改了三天账本,自那以后,双眼便再难见不得强光。”
悟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己的画像正握着金箍棒立在马前,棒尖的斑斑血迹是三打白骨精时留下的印记。他忽然想起每次降妖归来,悟能总会笑着迎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师兄辛苦了,我去化些斋饭来。”那时的猪八戒虽贪吃,却从不会在背后算计,更不会用金银堆砌出什么“商业帝国”。
“可他现在确实变了。”悟空的手指捏紧了袖口,耳后当年被红孩儿灼伤的疤痕隐隐作痛,“云栈会所里那些姑娘,说是自愿,谁知道背后有没有威逼利诱?”
功德佛猛地转身,眼中泛起血丝:“错了!她们是实实在在的自愿!福陵郡的女子,从前被山妖掳走便再无音讯,如今在会所做迎宾仙子,每月能拿十天元的俸禄,能给家里盖房置地。”他抓起案头的《天庭晚报》,翻到社会版拍在桌上,“看看这个,王翠莲,当年被豹精抢上山的猎户之女,如今是会所的首席司仪,你说她是受害者?”
报纸上的女子穿着华丽的锦缎,妆容精致,怀中抱着鎏金元宝,唇角扬起的笑容明亮而自信。标题下方的配文写着:“感谢悟能菩萨,让我能凭自己的双手养活爹娘,不用再担心被妖怪抓去当妾。”悟空只觉一阵眩晕,仿佛当年在兜率宫误吞了九转金丹,胸腔里翻江倒海。
“师父,那您说,我该如何自处?”他忽然蹲下身,手中的金箍棒重重砸在青砖上,却再无往日的锋芒,“看着他用歪门邪道堆积功德,还是装作视而不见?”
功德佛长叹一声,铺开宣纸,浓墨在砚台中打转:“当年取经,靠的是你金箍棒斩妖除魔;可如今的灵山,靠的是真金白银堆砌民生。”笔尖落下,“民生为大”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墨迹却在宣纸上渐渐洇开,如同他此刻混沌的心境,“你若要告,便去。但你可知道,福陵郡十万百姓的生计,灵山新推行的‘以商养佛’之道,都系在悟能一人身上。”
悟空盯着地上散落的眼保健操图谱,忽然想起那年在陈家庄,悟能顶着烈日跑了三个月,只为从人间寻来这护眼的秘方。那时的胖子擦着汗笑说:“师父每日抄经辛苦,这眼保健操最是管用。”他原以为那只是贪吃的借口,却不想每一个穴位图都是悟能亲自向郎中讨教的。
“我懂了。”他忽然站起身,将房契和股权证明轻轻放在功德佛案头,金箍棒无声滑入耳中,“证据也好,账本也罢,我就当从未见过。”走到门前时,他忽然回头,衣摆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但有一条,若他敢再行伤天害理之事,纵是天塌下来,我这金箍棒也绝不饶人。”
木门“吱呀”关闭的声响在空寂的禅房里格外清晰。功德佛瘫坐在椅上,望着悟空留下的墨迹,忽然笑了。那笑声里有无奈,有释然,更多的是对岁月变迁的唏嘘。他捡起地上的眼保健操图谱,指尖划过边角处的小字——“给师父的眼,悟能”,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几分笨拙的真诚。
窗外,残月挂在菩提树梢,将树影投在砖墙上,斑驳如当年高老庄那场未完成的婚礼。功德佛忽然觉得眼眶发涩,指尖重重按在睛明穴上,却怎么也揉不散心头的阴霾。当年在流沙河,他亲自为悟能戴上佛珠,承诺带他脱离畜生道;在火焰山,他替悟能拦下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只因为那声“师父救我”。如今的灵山,佛位、功德、民生,早已不是金箍棒能丈量的世界。
晨钟响起时,功德佛望着案头的“民生为大”,提笔在旁添了“法外有情”四字。墨迹未干,窗外传来筋斗云划破天际的呼啸声,那声音熟悉得仿佛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他忽然明白,有些交锋永远不会有胜负,就像这三界的恩怨,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当年的取经路,他们用十四年走完;而如今的灵山修行路,才刚刚开始。
禅房内,沉水香仍在静静燃烧,烟雾缭绕中,取经图上的四人身影渐渐模糊。功德佛闭上双眼,指尖再次落在眼周穴位,却不再念那“左青龙右白虎”的口诀。有些事,正如这眼保健操的穴位,按对了是养护,按错了是折磨,而这对错之间的分寸,终究要靠每个人自己去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