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沙地贪婪地汲取着阿弃身上残存的热量。左臂的伤口暴露在干冷的空气中,痛楚变得清晰而尖锐,每一次脉搏都撞击出新的煎熬。她瘫在阴影里,耳中嗡嗡作响,混杂着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沟壑上方并未远去的追兵动静。
那救了她一命的诡异铃铛声,如同鬼魅,出现得突兀,消失得彻底。
是什么?
她失去的琵琶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那铃声……为何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记忆无法触及的深处,也曾被这样的铃声追逐过、或者……呼唤过?
混乱的思绪如同缠结的水草,拖拽着她向下沉沦。脸上的玄铁面具紧贴着皮肤,那内嵌的冰片似乎因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和体力的极度衰竭而变得愈发活跃,寒意不再仅仅是刺痛,更带上了一种阴冷的、仿佛有生命的侵蚀感,试图钻透骨骼,冻僵她的思维。
“唔……”身旁的妇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颤动,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她茫然地眨着眼,待看清周围的环境和身边血人般的阿弃,恐惧瞬间再次攫住了她,下意识就要惊叫。
阿弃猛地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动作牵扯到左臂的伤口,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出声!”阿弃凑近她耳边,用气声嘶哑地命令道,仅露出的左眼里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却更有着一种濒临绝境般的凶狠警告。
妇人吓得浑身僵直,眼球因恐惧而凸出,拼命点头。
阿弃缓缓松开手,警惕地聆听着上方的动静。士兵似乎还在沟壑边缘徘徊,争论着是立刻下去搜查还是等待天亮。受惊的马匹已经安抚下来,但不安的蹄声依旧清晰。
必须离开这里。现在,立刻。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左臂更是剧痛难忍,根本无法支撑。尝试了几次,都徒劳地跌回地面,只有粗重的喘息证明她还活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
难道挣扎到最后,还是逃不过力竭被捕的命运?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无意识地在身下的沙地上摸索,似乎想抓住什么借力。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半个埋在沙土里的小物件。
是什么?石子?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抠挖,将那东西从沙土里挖了出来。
那是一枚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铃。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粗糙,上面沾满了沙尘,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的金色。铃身似乎曾经系着极细的红绳,如今只剩下一小截腐朽的线头。最奇特的是,这金铃没有铃舌,但它刚才确实发出了声音——或许是内部有什么特殊的构造,才能在剧烈的撞击下自鸣。
阿弃将这枚小小的金铃捏在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这就是从那琵琶里掉出来的东西?这就是那惊退了战马、救了她一命的神秘铃铛?
它为何会在琵琶里?是谁放进去的?
无数疑问翻涌。
而就在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铃身,试图擦去上面的沙尘时——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凹凸的触感。
那不是花纹。
是刻痕。
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字迹,刻在坚硬的金属铃身之上。
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比面对狼群和追兵时更甚。她颤抖着,将金铃举到眼前,借着天际那越来越明显的、冰冷的灰白曙光,艰难地辨认着。
铃身内侧,用极其精细的笔触,刻着两个小字。
不是她的名字。
是……
【沈砚】。
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眼底,烫穿了她的灵魂!
轰——!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混乱尖锐的碎片填满!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沈砚!
为什么……为什么刻着沈砚名字的金铃,会藏在她视若性命、从不离身的琵琶里?!
是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是……他吗?
可能的答案像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缠绕上她的心脏。
如果是他……他是在何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枚刻有自己名字的金铃,悄然藏入她的琴中?是那些耳鬓厮磨、温情缱绻的时分?还是在他冷笑着将她推落悬崖之前?
这究竟是一个未能送出的、带着稚气与隐秘爱恋的信物?还是一个早已布下的、充满嘲讽与恶意的监视与诅咒?
她猛地攥紧了金铃,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入她早已伤痕累累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骤然爆开的、毁灭性的剧痛万分之一。
信任早已粉碎,恨意早已滋生。可为何看到这枚可能来自他、与他息息相关的旧物,心脏还是会痛得这样厉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拧搅,直至血肉模糊。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冰封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他含笑的眼,他温暖的指尖,他看似无奈的叹息,他最后那冰冷绝情的一推……
爱与恨,甜蜜与背叛,呵护与毁灭……两种极端的情感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凶狠地撕扯着她的灵魂。
“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姑…姑娘?你怎么了?”妇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吓得小声问道。
阿弃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攥着那枚金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凸出。玄铁面具下,嘴唇已被自己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与那无边的苦涩和痛楚混合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
无论她逃到哪里,挣扎到何种地步,似乎总也逃不开与他相关的梦魇。就连这救她一命的意外,竟也沾染着他的痕迹!
这究竟是命运的嘲弄,还是他无所不在的掌控?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击垮之时——
“下面没动静了!扔个火把下去看看清楚!”沟壑上方,士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耐烦的狠厉。
一支新的火把被点燃,划着弧线,朝着她们这个方向抛落下来!
火光驱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点黑暗,也瞬间照亮了阿弃苍白失血的脸、满是血污的身体,以及她手中那枚反射着微弱金光的铃铛!
“在那里!没死!抓住她们!”上方立刻爆发出兴奋的吼声!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声音杂乱地响起,有人已经开始寻找下沟的地方!
行踪彻底暴露!
阿弃猛地从那股灭顶的 emotional vortex 中惊醒过来!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把拉起吓傻的妇人,嘶声道:“跑!”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该往哪里跑,只是凭借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向着背离沟壑、更深的荒野黑暗中冲去!那枚刻着【沈砚】名字的金铃,被她下意识地、死死地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仿佛烙铁般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
身后,是士兵们嘈杂的怒吼和迅速逼近的脚步声!
而前方,是无尽的、未知的、仿佛永远也逃不出的黑暗。
那枚意外出现的金铃,没有带来解答,只带来了更深的痛苦、更混乱的迷雾和更令人绝望的……与那个人的羁绊。
她拼命奔跑,仿佛这样就能甩脱那如影随形的名字,甩脱那刻骨铭心的痛。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如同这漠北的风沙,深深嵌入她的骨血之中,再也……无法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