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星期三,清明节。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羊城上空,空气里弥漫着焚烧纸钱的烟火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建平请了一天假,早早来到银河公墓。
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停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碑上的照片里,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正朝着他笑。
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墓碑上那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许久之后,他从篮子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墓碑前。
他自己则直接跪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从篮子里摸出一瓶廉价的高度白酒,拧开瓶盖,对着墓碑,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儿啊,吃吧!都是你最爱吃的,以前爸爸不好,都舍不得给你买这么多!今天,我见样都给你买了,让你吃个痛快!”
又灌了一口!
“儿啊,自从你走了之后,你妈妈就病了!今天实在不敢让她过来,怕她来了又倒在这里,你不要怪妈妈啊,要怪就怪爸爸。是爸爸没有照顾好妈妈,等你妈妈身子好些,我一定带她来看你。”
又是一大口酒下肚!
“儿啊,这辈子爸爸没照顾好你,不知道你下辈子愿不愿意还做我的儿子......实在不行,下辈子我给你做儿子,我来给你养老送终!儿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爸爸这个机会。”
.......
隐约中,王建平感到头顶的光线似乎被一个身影遮住了,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以为是扫墓的路人,没有在意。但那身影却停住了,久久不动。
回头看去,竟然是祁同伟。
他手里拿着一束素净的白菊,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挡住了本就稀薄的阳光。
王建平挣扎着想站起来:“厅……”话未出口,肩膀已被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按住。
祁同伟在他旁边同样跪坐下来,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小宝的墓碑前,紧挨着那些糕点。
然后,他伸手拿过了王建平手中那半瓶白酒。
就这样,两个男人你一口,我一口,无声的祭奠那个幼小的亡魂。
直到一瓶酒喝完,祁同伟率先站起身,将瘫软在地的王建平也用力拉了起来:
“建平,陪我走走!”
两人离开那片小小的墓碑区域,来到一处偏僻的松柏树荫下。早春的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祁同伟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王建平,自己也叼上一根。烟雾升腾,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厅长,谢谢……谢谢你来看小宝。”
祁同伟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投向远方阴沉的天空。
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掏出两张照片,递给王建平。
王建平疑惑地接过,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的脸,一个尖嘴猴腮,门牙豁着个大口子,另一个面相凶悍,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
他看了半天,除了觉得这两人不像好人,没看出任何异常。
“厅长,这是……?”王建平抬起头,眼中充满不解。
“害死小宝的人!”
“轰——!”
王建平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闪电劈中!
整个世界瞬间失声,眼前一片血红。
他死死攥着那两张照片,照片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会被捏碎。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股狂暴的的怒火从王建平的眼底轰然炸开!他的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如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骨头都咬碎。
“他、们、在、哪、里?”王建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
“香港!”
“给我他们的地址!!!”
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建平,你想好了?”
王建平声音彷佛来自地狱:“不亲手宰了他们……我王建平,死后没脸去见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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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的夜晚,被蒙着双眼的王建平,乘坐祁同伟安排的小艇偷偷来到香港,一上岸就被带到岸边一个破旧的仓库里。
将王建平领进仓库里,蒙着脸的虎子对他道:“人在里面,你自己处理,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
虎子带人离开仓库,里面只剩下王建平,和两个被拇指粗的麻绳牢牢捆缚着,高高吊在仓库中央的钢梁上的男人!
他们的脚尖只能勉强点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悬吊而痛苦地扭曲着,嘴里塞着肮脏的破布。
听到有人进来,两人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
摘掉蒙眼布的王建平一步步走近,死死盯住吊着的那两张脸,和照片上分毫不差!
他走到两人面前,扯掉了他们嘴里的破布。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后,那个尖嘴猴腮、豁牙的男人率先嘶哑地叫喊起来。
“兄……兄弟!是哪路好汉?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可是号码帮的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有话好说,好说!”
王建平缓缓地从怀里掏出那张小宝的照片,举到烂牙炳的眼前,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这个小孩,你认识吗?”
烂牙炳借着昏黄的灯光,疑惑地看向照片。
当看清照片上那张纯真笑脸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我……我不认识啊!真不认识!大佬你……你到底是谁?找错人了吧!”
虽然他矢口否认,但那一瞬间的惊骇和心虚,在王建平眼里早已无所遁形。
王建平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个面相凶悍的男人,声音更加冰冷:“你叫丧彪?”
丧彪被王建平那毫无生气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强作镇定地点头:
“是……是我!英、英雄!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你下的令,害死这个小孩的?”他再次举起小宝的照片。
“什么小孩?英雄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啊!误会!天大的误会!”丧彪也急忙否认,试图撇清关系。
就在这时,旁边的烂牙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英雄!都是他,是我老大!就是这个丧彪!是他逼我的,是他指使我去做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英雄饶命!饶命啊啊啊!”
丧彪闻言勃然大怒,拼命挣扎着,对着烂牙炳破口大骂:
“烂牙炳!我草你祖宗!你个冚家铲!吃里扒外的扑街!拿钱的时候不见你少拿,现在把事情都推老子身上了。”
然而烂牙炳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江湖义气!王建平那双眼睛太可怕了,那不是看活人的眼神,里面燃烧的恨意足以将人烧成灰烬!
看着眼前这幕丑陋的互相撕咬,王建平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失了。
就是这两个畜生!就是他们,夺走了他唯一的光!
他缓缓地收起了照片。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来自地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