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归化营内,气氛已与月前截然不同。
刺骨的寒风依旧,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尖锐的敌意,正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困惑、观望,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
营地一角,名为乌泰的中年鲜卑牧民蹲在地上,笨拙却认真地跟着一名赤火老匠人学习修理损坏的马拉爬犁。
他的手指因寒冷和长期握缰绳而粗糙皲裂,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几天前,他还是在战场上挥舞弯刀、被秦狼部俘获的悍勇骑兵。
如今,他吃着赤火提供的、虽不精美却足以果腹的食物,穿着发放的御寒棉衣,伤口得到了妥善处理。
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发现,那些被称为“南蛮”的汉人,在命令他劳作的同时,自己干得更多、更卖力,并且,没有人无缘无故地鞭打或侮辱他。
“为……为什么要教我这个?”乌泰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手势问老匠人。他见过部落里的工匠,手艺是绝不外传的秘密。
老匠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也用手比划着:“社长说了,手艺不是拴在裤腰带上的私货。大家都会了,东西就多了,日子就好了。”
他指了指营地,“在这里,干活吃饭,天经地义。你们那头人,光让你们抢,让你们死,他自个儿享福,对不?”
乌泰沉默了。
他想起了秃发兀勒镶着宝石的弯刀,想起他帐中堆积如山的财物,想起自己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以及被头人随意夺走的仅有的几头羊。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阶级”的意识,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他心中萌发。
像乌泰这样的人,在归化营里并非个例。
严格的纪律保障了秩序,公平的分配提供了生存,而“劳动创造价值,而非掠夺”的理念,则开始悄然瓦解他们旧有的认知。
这一变化,被敏锐地汇报到了陈烬那里。
“时机到了。”陈烬在总社会议上果断拍板,“立刻从觉悟较高、表现稳定的归附胡人中遴选人员,组建 ‘归义营’!让他们到前线去,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告诉他们曾经的同伴,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命令迅速下达。
数日后,在距离胡人主要活动区域不远的一处高地上,一支特殊的队伍出现了。
他们不再是赤火军熟悉的赤色制服,而是穿着混合了胡汉风格的御寒衣物,但臂膀上都统一绑着一条醒目的赤色布带。
为首的,正是乌泰。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拿起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方隐约可见的胡人营地方向,用鲜卑语嘶声呐喊:
“草原上的兄弟们!我是乌泰,秃发部的乌泰!别放箭,听我说!”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传播开去,立刻引起了对面一阵骚动。
“我投降了赤火!但我还活着!吃得饱,穿得暖!”
“赤火不打不抢的穷人!他们打的是秃发兀勒那样的贵族老爷!因为他们喝我们的血,还把我们往死路上推!”
“看看你们自己!饿着肚子,冻着手脚,替那些在暖帐里喝酒吃肉的头人卖命,值得吗?”
“赤火这里,干活就有饭吃!没人能随便抢走你的东西!汉人兄弟和我们一样,都是干活吃饭的人!”
“过来吧!别给头人当狗了!来这里,当个人!”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归义营”的成员也纷纷喊话,内容朴实无比,句句戳心。
他们讲述自己在营地里吃到的热粥,分到的棉衣,受到的医治,以及那份不再被随意欺凌的尊严。
起初,对面传来的是辱骂和零星的箭矢。
但很快,辱骂声变小了,箭矢也稀疏了。
一些胡人牧民站在营地边缘,默默地听着,看着高地上那些熟悉的面孔,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言论。
他们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看了看身上破旧的皮袍,又望了望身后头人那戒备森严、飘着肉香的帐篷……
一种无声的裂痕,在胡人联军中蔓延。
猜忌如同瘟疫,在普通牧民与贵族头人之间滋生。
袭击的频率明显下降了,甚至开始有小股的牧民,在夜色掩护下,偷偷跑向赤火归化营的方向。
归义营的诞生,如同一把无形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曹操“驱狼吞火”之计的心脏。
它未能立刻终结战争,却从根本上动摇了入侵者的意志,让北疆的烽火,第一次照出了瓦解敌人内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