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雄踞汉水之南,城高池深,舟车云集。
它是荆襄九郡的心脏,此刻,这颗心脏正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冲击着,搏动得紊乱而沉重。
州牧府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
蔡瑁一身锦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面摊着一封来自北方的密信和一份关于赤火医疗队在南乡活动的详细报告。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德珪兄,”张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赤火匪类如今是软硬兼施!北边刚吃了亏,曹仁生死不明,南边他们就借着瘟疫收买人心!再这样下去,只怕这荆北的百姓,只知赤火,不知州牧了!”
蔡瑁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允,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蒯越:“异度,你怎么看?”
蒯越缓缓抚须,眼神深邃:“赤火,疥癣之疾,其志非小,然根基尚浅。曹操,心腹大患,挟天子以令诸侯,虎视眈眈。如今之势,宛如行于独木,两端皆是深渊。”
他顿了顿,“与赤火死战,纵然胜了,也是元气大伤,届时曹操南下,我等如何自处?若降曹操……呵呵,只怕我等荆州士族,从此便要仰人鼻息,再无今日之权柄。”
“那难道就坐视赤火壮大不成?”张允急道。
蔡瑁猛地一拍案几:“打?拿什么打?北军新败,士气低落!城内粮草虽足,但城外民心……哼!”
他想起密探汇报的,那些泥腿子们私下传颂“赤火人命金贵”的言语,胸口就一阵发堵。
“刘备那边呢?”他像是抓住一根稻草,转向蒯越。
蒯越摇头:“刘备已深入巴蜀,与士族纠缠不休,短时间内无力东顾。他派来的使者,除了空口白牙要求我们‘谨守荆州,共扶汉室’,还能给我们什么?”
堂内陷入沉默。
首鼠两端,进退维谷,这便是襄阳统治核心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对南面的赤火又恨又怕,对北方的曹操忌惮更深,对西边的刘备失望透顶。
巨大的恐惧和精致的算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牢牢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之中。
与州牧府的奢华和焦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襄阳城北的贫民区和喧嚣的码头。
低矮的窝棚挤在一起,空气中混杂着汗臭、水腥和垃圾的气味。
但在某个昏暗的油灯下,几个码头工人和衣衫褴褛的农户围坐在一起,听一个看似走街串巷的货郎低声讲述着。
“……那南边,当真是不一样。韩澈头领定的规矩,种地的,交了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没有层层加码,没有巧立名目!家里壮丁多了,还能分到更多的荒地……”
“听说,他们那的官,是大家伙儿选出来的?要是干不好,大家还能把他选下去?”
一个脸上带着鞭痕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问,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货郎肯定地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前些日子北边闹瘟疫,大家也都听说了吧?咱们襄阳的官老爷在干嘛?关起城门自保!是人家赤火,派了医疗队,免费发药治病!人家说啥?‘地主的命是命,咱穷苦人的命,也是命!’”
“都一样金贵……”角落里,一个不久前才从疫区逃难过来的老木匠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昏花的老眼里闪动着泪光。
他亲眼见过穿着素色罩衣的赤火学员,是如何不顾脏臭地救治他的乡亲。
一种无声的力量,正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滋生、汇聚。
对比之下,官府的无所作为和豪强的冷漠自私,显得如此刺眼。希望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生长。
荆南,作战室内。
赵将站在沙盘前,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座代表襄阳的坚固模型。庞统、磐石、经纬等人分立两侧。
“襄阳城防坚固,蔡瑁、张允虽非雄才,但凭借坚城和水军,若一味强攻,我军纵然能下,也必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
赵将沉声道,手指在襄阳周围划了一个圈,“届时,即便拿下,又如何应对北方的曹操,或者可能出现的其他变数?”
庞统羽扇轻摇,接口道:“将军所言极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今襄阳城内,统治者犹豫不决,底层民心浮动,正是用间、攻心的大好时机。我军主力可陈兵边界,摆出压迫之势,令其不敢妄动,亦不敢轻易投降曹操。”
经纬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襄阳城内的几个点:“根据‘毛细血管’计划反馈,我们在城内的联络点已初步建立。可以加大力度,散播曹操欲吞并荆州、清算本地士族的消息,加剧蔡、张等人的恐惧。同时,在底层加快传播我赤火政策,重点放在‘均田’、‘免债’、‘选吏’上,并暗中组织可靠人员,准备内应。”
磐石总结道:“简而言之,外部军事压力保持‘引而不发’之势,内部则双管齐下,对上层进行恐吓分化,对下层进行鼓动组织。让襄阳从内部开始软化,直至瓜熟蒂落。”
赵将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
“好!传令下去:各主力师团,向前推进至预设阵地,构筑工事,进行演练,围而不攻。情报网、渗透网全力运转,目标——攻心为上!”
他的命令清晰而坚定。
“我要让蔡瑁睡不着觉,也要让襄阳城内的穷苦百姓,能看到窗外的火光!”
战争的形态,早已超越了刀光剑影。
在这座千年古城内外,一场关乎人心向背的无声战役,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襄阳的暗流,正在汇聚成足以掀翻旧秩序的汹涌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