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赤火公社总部。
气氛严肃,却并非慌乱。
关于曹操境内民变四起、讲习所被焚,以及己方边区出现动摇标语的情报,都已摆在核心成员的案头。
陈烬主持了这次紧急会议。他没有急于指责或部署军事行动,而是首先将问题提升到了理论对抗的层面。
“同志们,”他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与会的秦狼、孟瑶、卫恒等人,“贾文和确实是个高手。他看到了我们力量的来源——组织与动员,于是便想效仿,更想扭曲和破解。但他只学其形,未得其魂。”
他拿起一份关于曹操“九品官人法”及“两更制”的详细报告。
“他用虚假的晋升,制造内卷,分化人心;用强制的疲术,消耗民力,扼杀反抗。此二者,看似抓住了人性弱点,实则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因为它的核心是‘驭民’,是‘欺骗’。”
“而我们的根基是什么?”陈烬自问自答,声音铿锵,“是‘人民当家作主’,是‘自觉的奋斗’!”
他随即提出了应对之策:
“第一,以实质民主,破其虚假晋升!”
“我们要立刻在各级组织,尤其是基层公社、工坊、军队中,全面推行和深化 ‘工农民主评议制’ !”他详细阐述道,“所有管理干部,包括公社社长、工坊主事、队率以上军官,必须定期接受其服务对象的公开评议。由工人、农民、士兵直接投票,评议其工作是否称职,是否代表了大家的利益。不称职者,群众有权直接罢免!”
“同时,拓宽真正的晋升渠道。我们的学校、技术岗位、领导岗位,向所有表现出色、得到群众认可的成员开放,不讲出身,只论德才与贡献。我们要让每一个人都看到,在赤火,进步靠的是实干与公心,而非钻营与告密。”
“第二,以自觉纪律,破其强制疲术!”
“我们要加强思想教育,但不是枯燥的说教。”陈烬看向负责宣传和教育的同志,“要讲清楚我们为何而战,为何而生产。要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关系剖析明白。同时,丰富我们的文化生活——组织集体的劳作歌谣比赛、兴办真正传授知识的夜校、开展强身健体的军事体育竞赛。要让民众在劳作之余,获得精神的充实、技能的提升和身心的愉悦,而不是被强制灌输和消耗。”
“我们的纪律,是建立在每个成员理解了其必要性基础上的自觉遵守,是为了共同目标而心甘情愿的付出。这与曹操那种将人视为工具、令人疲惫麻木的强制劳役和讲习,有本质区别!”
陈烬最后总结道:“贾诩想用官僚化和娱乐至死来瓦解我们,我们就用更彻底的民主和更健康的文化来武装自己。他要挑动内斗,我们就强化团结。他要制造疲惫,我们就激发活力。此消彼长,高下立判。通知各部,立即执行!”
赤火公社的机器高效运转起来。“工农民主评议制”的细则迅速下发,在各根据地引起了巨大反响。
许多普通工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手中的选票竟然真的有决定干部去留的力量。
那种由“实质民主”带来的主人翁感,与曹操治下寒门士子对虚职的疯狂追逐,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丰富多彩、旨在提升而非消耗的文体活动,也很快凝聚了人心,提振了士气。
一场针对精神与组织渗透的反击,以强化自身核心优势的方式,全面展开。
陈烬坚信,真正的铜墙铁壁,是觉醒并掌握了权力的人民。
贾诩的毒策,在这面墙壁面前,终将显得苍白而无力。
丞相府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
一场为贾诩精心准备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曹操高踞主位,面带矜持笑意,举杯向席间众谋士、将领称颂贾诩之谋:“文和之策,分化瓦解,疲敌安内,实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近日边境渐稳,流民稍息,皆文和之功也!当满饮此杯!”
众臣纷纷附和,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贾诩坐于曹操下首,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欠身以示谦逊,并未多言。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仿佛那条毒策已然大获成功,赤火公社的威胁已在无形中被消弭。
就在酒至半酣,欢声鼎沸之际,一名风尘仆仆、面色仓皇的信使被侍卫引领,踉跄闯入殿中,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倒在地,双手高举一封紧急军报,声音带着哭腔:
“丞相!祸事!河内、东郡、陈留三郡……三郡寒门子弟,共计数百人,昨夜……昨夜集体叛逃,已越过边界,投奔赤火去矣!”
喧闹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信使和那封军报上。曹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缓缓放下酒杯,目光阴沉地示意近侍将军报呈上。
信使伏在地上,颤声补充道:“他们……他们还留下了书信,抄录在此……”近侍将另一张纸呈给曹操。
曹操展开一看,上面是几句誊抄下来的、笔迹各异却同样刺眼的话,其中最扎心的一句赫然是:
“宁要赤火工农位,不要曹公虚职衔!”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贾诩手中的白玉酒杯竟已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琼浆玉液溅湿了他的衣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这位一向以冷静、甚至冷酷着称的谋士,此刻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的神色,他失神地望着虚空,嘴唇微微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竟有人……不爱虚名……?”
他算尽了人性对权势的渴望,算尽了利益纷争带来的分裂,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世上竟真有一种力量,能够超越对个人名位的追求,让人放弃近在眼前的“官身”,去追求一个看似低贱的“工农位”?这完全背离了他对人性的认知根基。
曹操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没有看贾诩,而是盯着殿外沉沉的夜色,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失望,还有一丝被那句“宁要……不要……”深深刺痛了的羞辱感,交织在他心头。
庆功宴,成了最绝妙的讽刺。
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亮众人心头的阴霾。
贾诩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仿佛看到他那条自以为算无遗策的毒计,也在这一刻,随着那声声名裂的脆响,彻底崩塌。
他毕生信奉的驾驭人心之道,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他无法理解的理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筵席未散,却已无人再有心思饮酒。
最后的光彩,如同残烛,在无声的震惊与反思中,摇曳着,即将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