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太学内,烛火通明。
几位被丞相府征召的文士正在奋笔疾书。
他们面前的绢帛上,墨迹未干的文章标题格外醒目——《论华夷一体与丞相之仁》。
“夫天地生民,本无贵贱。今丞相怀柔远人,泽被草木,实乃圣王之德……”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儒摇头晃脑地吟诵着,笔下生风。
另一间书房里,年轻些的文吏则在撰写更通俗的唱词:“丞相仁德广无边,胡汉一家乐融融。北疆有个陈氏子,假仁假义把人欺……”
这些精心炮制的文章、唱词,通过驿道快马,迅速传遍各州郡。
更有说书人奉命在市井间反复宣讲,将曹操塑造成超越华夷之隔的“仁德之主”,同时将陈烬描绘成一个言行不一、心胸狭隘的伪君子。
很快,这些言论就像瘟疫般蔓延到赤火控制区。
在北疆的一个集市上,一个说书人刚开口“话说那曹丞相仁德无边……”,就被几个赤火社员制止。但围观的百姓中,却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曹操那边,对胡人确实大方……”
“咱们这儿连自己人都吃不饱,还要分给外人……”
“陈社长说的‘大同’,莫非只是说说而已?”
这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每个赤火干部的心上。
更棘手的是,一些从“星火屯”传来的消息也在佐证这些言论。
有鲜卑流民抱怨:“赤火给的粮食,还不够塞牙缝。曹操那边可是白面馍馍管饱!”
这些只言片语被刻意放大,在赤火内部引发了新的波澜。
在一次基层会议上,一个年轻社员忍不住发问:“社长,我们是不是真的太……小气了?曹操那边说得天花乱坠,咱们能不能也……”
“糊涂!”主持会议的老兵拍案而起,“曹操那是收买人心!他给胡人的好处,哪一样不是从汉民身上刮下来的?”
但质疑的声音并未平息。
在食堂、在宿舍、在田间,类似的讨论时有发生。
虽然大多数人仍然坚信赤火的理念,但那颗被曹操种下的怀疑的种子,已经开始在部分人心中发芽。
北赤火堡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秦狼气得直跺脚:“就该把那些散布谣言的全抓起来!”
孟瑶摇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们越禁止,他们越觉得我们心虚。”
一直沉默的卫恒忽然道:“曹操此举,是要动摇我们的立身之本。若我们为了证明自己‘不小气’而盲目接纳流民,正中他的下怀;若我们坚持原则,又会被说成‘假仁假义’。这是个两难的陷阱。”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陈烬。
陈烬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远处的赤火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立这块碑吗?”他轻声问,不等回答便转身,“不是为了给外人看,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赤火的道路,从来就不容易。”
“曹操可以颠倒黑白,我们可以拨乱反正。从明天开始,把我们每一粒粮食的来历,每一份物资的用途,都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让每个人都明白,我们的‘小气’,是为了更长久的‘大方’;我们的‘狭隘’,是为了更广阔的‘大同’。”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真理不怕辩论,公道自在人心。我们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什么才是真正的仁德,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同!”
夜幕降临,赤火堡内的印刷坊又一次亮起灯火。
这一次,他们要印刷的不是传单,而是一本特殊的《粮食账目明细》。
初春的并州边境,本该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季节,此刻却被人潮的喧嚣打破。
自曹操的《抚夷令》和特权政策传开,来自草原各部的流民便如决堤之水,汹涌而至。
长城沿线的几个主要关隘外,黑压压的人群望不到尽头。
衣衫褴褛的牧民拖家带口,驱赶着仅剩的瘦弱牛羊,眼中混杂着绝望与新生的期盼。
曹军设立的\"归义营\"前更是人声鼎沸,负责登记的官吏忙得满头大汗,案几上的名册越堆越高。
\"姓名?部落?带了多少人?\"官吏头也不抬地例行问询。
\"拓跋野,带着族里剩下的八十七口......\"一个脸上带疤的鲜卑头领瓮声回答,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在这看似混乱的人流中,混着几双异常清明的眼睛。
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的\"牧民\"默默记下关隘守军换防的时间;另一个在领取救济粮时,状似无意地打听着曹军粮仓的位置。
这些细作趁着人流混杂,如鱼得水地潜入各地。
并州刺史梁习看着每日激增的流民数量,眉头紧锁,连夜上书许都:\"......日纳流民逾千,粮草消耗甚巨,各营已显拥挤。更兼鱼龙混杂,恐生事端......\"
与此同时,幽州边境的场面更为混乱。一些较大的鲜卑部落整族南下,竟被允许在边境地带划地自治,俨然国中之国。
这些部落自带武装,时常与当地汉民发生冲突。
\"凭什么他们不纳粮不服役,还能占着最好的草场?\"一个幽州老农看着被鲜卑人圈占的祖传牧场,气得浑身发抖。
他儿子赶紧拉住他:\"爹,别说了!现在官府都偏着他们......\"
消息传到北赤火堡时,陈烬正在与众人议事。
\"据报,三日来已有近万流民涌入曹操控制区。\"孟瑶汇报时声音沉重,\"我们的'星火屯',也走了三成青壮。\"
秦狼一拳砸在墙上:\"这帮喂不熟的白眼狼!\"
卫恒却道:\"未必都是自愿。我们的人回报,有些部落是整个被曹操的使者说服南下的。而且......\"他顿了顿,\"流民中确实混入了不少可疑之人。\"
陈烬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并州、幽州漫长的边境线:\"曹操这是在饮鸩止渴。他以为这些流民是兵力,是劳力,却不知这是干柴,只差一颗火星。\"
他转头对众人道:
\"传令各边境公社:
第一,提高警惕,严防细作渗透;
第二,对愿意留下的流民,待遇不变;
第三,把曹操境内汉民受欺压、流民聚集可能引发疫情和饥荒的消息,悄悄传出去。\"
说到这里,陈烬冷然一笑:\"他要表演'仁德',我们就让所有人看看,这'仁德'的代价是什么。\"
窗外,北疆的春天依旧寒冷。南下的流民洪流背后,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