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柱的质疑,还有工作队从田间带回的那些“回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所有目光又一次聚到陈烬身上——大家等着他给个说法,要么让人心安,要么把方向指得更明白。
陈烬站起身,没看桌上的笔记,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人:有像王栓柱那样满脸不安的新农民,有眉头紧锁的知识分子干部,还有些老队员,脸上也带着和新农民一样的困惑。他仿佛能透过这些面孔,看到李家坳的李老根,看到田埂上插着草标的一块块田地。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稳得像扎根在地里的老树,打破了屋里的沉寂,“王栓柱兄弟的话,听着冲吗?是有点。但他说的是心里话吗?是!是最实在的心里话!工作队带回来的老乡们的顾虑,是真的吗?也是真的!”
他先认下了这些疑问,屋里紧绷的气氛松了些。
“咱们新加入公社的农民兄弟,刚从地主的压榨里逃出来,头一回摸到属于自己的地契,把那地当成命根子,想着传给子孙后代,这有错吗?没错!这是被苦日子熬出来的念想,是最朴素的盼头!我陈烬,比谁都明白这份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凝重:
“但是,同志们,咱们是谁?咱们是赤火公社的人!咱们不能只看眼前这一季的庄稼,不能只满足于老乡们现在的笑脸!我们不能跟着群众的短见走——群众觉得眼前舒坦,咱们就跟着停下来,那和那些只懂讨好地主的旧里正有啥区别?”
他的目光像北疆的寒星,亮得让人不敢挪开:
“我们看见老乡们盼着‘有自己的地’,更要看见他们没看见的风险!一家一户守着几亩地,遇上大旱大涝,能扛过去吗?买不起新犁新耙,能多打粮食吗?今天你家收成好,明天他家遭了灾,那刚分到的地,会不会被人用高利贷盘走?几千年了,这样的事儿,不就是一遍一遍在庄稼人身上重演吗?!”
他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桌上的茶碗震得叮当响。
“如果咱们就停在‘分田地’这一步,满足于让老乡们暂时有地种,那我告诉你们,用不了几十年,新的地主、新的恶霸还会冒出来!咱们今天拆的是旧地主的粮仓,明天说不定又要为新地主的粮仓打仗!那些跟着咱们一起拆粮仓、一起丈量土地的兄弟,那些为了分田地流血的同志,就全都白忙活了!革命,也就等于白干了!”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王栓柱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去年村里遭灾,有户佃户把仅有的半亩地抵给地主换粮食的事儿,心里堵得慌。
“所以,”陈烬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正因为我们看见了这些风险,看见了这千年不变的苦循环,我们才更要做那个能领路的人!”
“我们的责任,不是顺着老乡们的短见走,而是要领着他们看清长远的路!要把‘单干会再受穷’的老路指给他们看,更要带着他们走‘一起干、不受剥削’的新路!这条路难走,可能要十年二十年,可能会有老乡骂我们、不理解我们,但只要咱们握着政权,握着为老百姓谋长远的信念,用实打实的好处让他们看见,就一定能走通!”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沉:
“那些为了分田地拼过命的兄弟,不是为了‘自己有地’这一口饭,是为了‘再也不用饿肚子’的日子。我们不能让他们的盼头,几十年后又变成泡影。这条路,必须走到底——这不是选不选的事儿,是咱们赤火公社的使命!”
他的话像滚烫的铁,烙在了每个人心上。困惑没完全消,但一种更沉的责任感,压过了那些眼前的不安。
要让所有人都想通,还得花功夫,但方向——在陈烬的坚持里,已经定得稳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