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黑暗却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大地之上。然而今日的黎明,却非由日光唤醒。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如同鬼魅的呜咽,划破了伏牛山死寂的清晨,也吹响了毁灭的序曲。
曹军大营辕门洞开。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冲锋的呐喊,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而有序的肃杀。
一队队身着轻甲、背负沉重柴捆与瓦罐的“焚山队”士卒,如同从冥府中走出的鬼卒,沉默地涌出营门,分成数股,如同毒蛇般扑向伏牛山各处预设的山麓和林地边缘。
他们的眼神大多麻木,间或闪过一丝对火焰和死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军令和集体行动所裹挟的盲从。军官们在队尾低声而严厉地催促着。
“快!快!”
“倒!都倒下去!”
黑色的火油被奋力泼洒在干燥的灌木、枯草和落叶层上,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成捆的干柴被堆积在关键位置。硫磺等助燃物被小心地撒布。
动作迅速,训练有素,带着一种高效的冷酷。
很快,第一支火把被引燃。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了一下,随即被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泼满火油的柴堆上。
轰——!
仿佛一头沉睡的火焰巨兽被瞬间惊醒!烈焰猛地腾起,发出巨大的咆哮,火舌疯狂窜动,瞬间形成一堵高大的火墙!
一处,两处,十处,百处……
越来越多的火头被相继点燃。从山脚下,到山腰,曹军试图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向中心收缩的火环。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清晨的山风原本带着凉意,此刻却成了死亡的帮凶。风卷着火舌,发出骇人的呼啸,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山林深处蔓延、推进!
浓烟率先升起,先是灰白,迅速转为墨黑,如同无数条狰狞的恶龙,翻滚着、纠缠着,冲天而起,将刚刚亮起的天空重新染上昏黑的末日色调。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树木燃烧的爆裂声,弥漫了整个天地。
火光映照下,曹军主力部队开始整体向前推进。他们排列着严整的队形,刀枪出鞘,弓弩上弦,警惕地盯着火场。
朱灵的中军大纛也向前移动,他本人骑在战马上,冷眼看着那片正迅速化作炼狱的山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在他看来,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清扫。用最彻底、最无情的方式,将藏匿其中的“害虫”彻底灭绝。
“烧!烧死他们!”有曹军士卒看着这恐怖的景象,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仿佛在为自己壮胆。
但更多士卒,则是面色苍白,紧握兵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景象,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认知,带来的是源自本能的恐惧。他们推进的步伐,下意识地变得迟缓而谨慎。
……
伏牛山深处。
热浪已经开始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尘。远处火焰奔腾的轰鸣声如同雷鸣般滚滚而来。
然而,预设的几处赤火社据点,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空旷”。
重要的物资早已转移,非战斗人员已通过密道撤离。剩下的,全是精选出的战士。他们用湿布捂住口鼻,眼神中没有恐慌,只有一种冰冷的、等待猎杀前的耐心。
秦狼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岩石后,冷静地观察着火势的蔓延方向和速度。他的面具边缘已经被热浪烘得发烫。
“将军,火势太快了!东面三号防火带可能压力太大!”一名头目猫着腰跑来,声音因烟雾而有些沙哑。
“知道了。按计划,放弃东三区,人员撤至第二防线。告诉兄弟们,稳住。”秦狼的声音透过湿布,有些沉闷,却异常稳定,“曹军想用火逼我们出去,或者烧死我们。那我们就让他们好好看看,这火,到底会先吞了谁。”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那些在火光和浓烟中若隐若现、正小心翼翼推进的曹军队列。
“通知各队,猎物已经入网。等我的信号。”
“让他们再近一点。”
……
火海在前方肆虐,曹军的推进变得越发艰难和诡异。
脚下的土地变得滚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咳嗽声此起彼伏。视线严重受阻,只能看到前方不远处跳跃的火光和翻滚的黑烟,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模糊混沌。
树木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以及偶尔树干被烧断轰然倒塌的巨响,不断刺激着士兵们紧张的神经。
他们想象中的,贼寇哭喊着从火场中奔逃而出、然后被他们轻松射杀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前方只有火,只有烟,只有死亡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任何喊杀声都令人不安。
“将军,情况不对!”一名前锋校尉满脸烟灰,气喘吁吁地跑回朱灵马前禀报,“火势太大,我军推进困难!而且……根本没看到贼寇的影子!他们是不是早就跑了?或者……全烧死了?”
朱灵眉头紧锁,看着前方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心中也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疑虑和不安。赤火公社的反应,太反常了!
难道他们真的甘心坐以待毙?还是说……
就在他念头急转的瞬间——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极其突然地,从侧前方浓密的、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一片林地里暴射而出!
那不是零星的冷箭,而是极其精准、蓄谋已久的齐射!目标并非最前方的士卒,而是队伍中后段,那些手持令旗、负责指挥的军官和号手!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响起,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闷响和惨叫声几乎同时爆发!数名军官和号手应声倒地!
“在那里!放箭还击!”曹军队伍出现了一阵骚动,弓弩手慌乱地向着箭矢来处漫无目的地抛射还击。
但他们的箭矢大多射入了燃烧的林木或浓烟之中,效果寥寥。而对方一击之后,那片林地又迅速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幻觉。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仿佛是一个信号。
下一刻,从曹军队伍侧翼、甚至后方的烟霾之中,从那些被认为早已被火焰隔绝或者清理过的区域,更多的冷箭、弩矢,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地、精准地舔舐而出!
攻击毫无规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有时是十几支箭,有时只有两三支,但每一次都极其致命,专挑防护薄弱处、指挥节点、或者惊慌失措的士兵下手。
赤火公社的人,仿佛完全不受大火和浓烟的影响,或者说,他们比曹军更熟悉这片即将化为焦土的土地!他们利用每一条沟壑,每一处岩壁,每一片尚未完全燃烧的林带作为掩护,神出鬼没,打了就跑。
曹军庞大的阵型,在火场边缘本就行动不便,此刻更是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士兵们惊恐地挥舞着兵器格挡根本看不清来路的攻击,队伍被拉扯得七零八落,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大多被火焰的轰鸣和士卒的惊叫淹没。
他们不是在和看得见的敌人作战,而是在和火焰、浓烟、以及隐藏在其中的死神作战!
“稳住!不要乱!向前冲!冲过火场!”朱灵又惊又怒,拔剑大吼,试图稳住局势,命令部队加速向前,试图冲破这该死的死亡地带。
但就在这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风向,毫无征兆地,变了!
或许是因为大火燃烧造成的空气对流,或许本就是山间无常的风向。一阵强烈的、带着炽热火星的旋风,猛地从燃烧的山林深处吹出,迎面扑向正在艰难推进的曹军队伍!
“啊——!”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被灼热气流和火星正面冲击的士兵们痛苦地掩面后退,阵型瞬间大乱。更致命的是,这风卷着浓烟,彻底吞噬了前方的视线。
而原本在侧翼和后方骚扰的赤火社箭矢,却变得更加密集和精准起来!
他们就像驱赶牲口一样,利用火势和精准的远程打击,将混乱的曹军队伍,逼向火焰更猛烈、或者地形更不利的区域!
朱灵勒紧战马,坐骑因灼热和惊恐而人立嘶鸣。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被烟火熏黑、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孔,听到的是士兵们濒死的哀嚎和火焰无情的咆哮。
他精心策划的火攻,那本该毁灭敌人的滔天烈焰,此刻却仿佛变成了对方的帮凶,正将他自己的大军拖入死亡的深渊!
中计了!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朱灵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赤火公社根本就没想正面抵挡火攻!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甚至算准了风向可能的变化!他们就是要利用这场大火,来埋葬他朱灵的大军!
“撤……撤退!向后撤!”朱灵终于发出了与之前决绝命令截然相反的指令,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
但,为时已晚。
进退维谷,四面皆火,八方受敌。
烈焰焚山,终成自焚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