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令人窒息的凝重,随着陈烬一道道清晰冷静的命令,骤然破碎,继而转化为一种近乎沸腾的、压抑着的战意。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声急促却坚定,很快,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跳跃的油灯火苗,以及独立于地图前的陈烬。
他闭上眼,方才下达的所有指令,如同无形的丝线,以他为中心,向着整个伏牛山辐射开来。
他能“看”到赵将挑选好手,检查弓弩箭矢,无声融入夜色;“看”到孟瑶疾步走向工械队,清点物资,分配任务;“看”到秦狼咧着嘴,用最直白粗野的话语激励着他那群嗷嗷叫的战兵;“看”到陷阱队的老师傅们,根据他的“三重”要求,连夜赶制更精巧也更致命的机关…
整个赤火公社,变成了一架精密而残酷的战争机器,而他就是唯一的中枢。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因高速推演而产生的微微晕眩感,举步走出了议事厅。
山间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让他精神一振。他没有回去休息,而是信步走向寨墙的方向。
夜色下的赤火公社,与他白日“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没有恐慌,没有混乱。
打谷场上炉火熊熊,老铁匠带着徒弟们赤膊抡锤,汗水在火光下闪着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密集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们不是在打造农具,而是在疯狂制造着枪头、刀片、箭簇。
另一边,老人、妇人,甚至半大的孩子,都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双手飞快地动作着。
他们沉默地用麻绳捆扎削尖的硬木,制作简易却有效的拒马;将废铁片、碎瓷片、尖锐石块密密麻麻地嵌进木框,做成一面面狰狞的“铁刺篱笆”;更有手巧的,用铁丝弯出一个个恶毒的铁蒺藜。
空气里弥漫着铁腥味、汗味和一种冰冷的决心。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器物碰撞的声响。
每一张脸上都看不到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他们知道,手里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在未来几天,夺走一个敌人的性命,或者保住自己亲人的命。
孟瑶的身影在其间穿梭,脚步匆匆却沉稳。
她不时停下来,查看进度,低声吩咐几句,将紧缺的材料调配到最需要的地方。
她的算盘和账簿此刻化作了战争的调度图。
看到一个孩子笨拙地捆扎拒马,手上勒出了血痕,她走过去,默默拿出一小条干净布帮孩子包扎好,然后接过剩下的麻绳,手法熟练地继续完成。
陈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股因算计而冰冷的情绪,渐渐被一种更灼热的东西所取代。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人。这就是他们从荒山里刨出来的活路,绝不容许任何人夺走!
他转身,沿着新加固的寨墙沉默地行走。墙头上,负责今夜警戒的队员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的黑暗,不敢有丝毫松懈。看到陈烬走来,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社长!”
“先生…”
陈烬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年轻队员的肩膀。
那年轻人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瞬间爆发出被信任和鼓舞的光芒,胸膛挺得更高。
陈烬的目光越过垛口,投向外面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里,赵将和秦狼,应该已经像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潜了出去,执行着他那冷酷的计划。
他能想象到那片黑暗丛林里即将发生的场景:一声短促的闷哼,一支精准致命的冷箭,一团骤然燃起又迅速被扑灭的火光…
杀戮已经开始。在他这盘大棋上,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
山风更冷了,吹得火把明灭不定,也吹动了陈烬的衣袂。
他独自立于墙头,如同山崖边沉默的巨石。
此刻,他心中没有骄傲,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算无遗策的背后,是殚精竭虑的消耗。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等待。
等待那八千大军踏入他精心编织的罗网。
等待鲜血染红这片他亲手带领大家开辟的土地。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磨牙吮血,静待豺狼。
这座山,已经准备好了。
他,也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