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山风带着哨音刮过洞口,陈烬靠在石壁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把环首刀。
刀刃的寒气透过粗布衣衫渗进来,他打了个寒颤,坠入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火光冲天。
不是山洞里温暖的篝火,是赤火公社的木栅栏被点燃的烈焰。
火舌舔舐着 “均田” 木牌,把那两个字烧得蜷曲发黑,像只痛苦挣扎的手。
陈烬站在土墙上,脚下的砖块烫得灼人,耳边全是厮杀声。
“诛灭妖邪!”
袁绍的兵穿着亮甲,举着长矛往栅栏里冲,矛尖上挑着公社成员的尸体。
袁基站在阵前,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陈烬!你这‘均贫富’的邪说,就该和这些泥腿子一起烧成灰!”
木栅栏 “咔嚓” 一声塌了。
石夯拎着木矛堵在缺口,身上已经被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那条伤腿早就不听使唤,全靠腰间的绳索把自己绑在木桩上,像尊不会倒下的石像。
“陈小哥!带娃们走!” 他吼着,矛尖刺穿一个士兵的胸膛,自己也被数支长矛洞穿,可直到倒下,怀里还护着半袋土豆种。
“石夯哥!” 陈烬扑过去,却被一股巨力拽住。
匈奴骑兵的弯刀在火光里闪着冷光,马蹄踏碎了刚灌浆的土豆田。
单于狂笑着挥刀砍倒一个老人 —— 是那个总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她怀里还抱着给孩子留的野鸡蛋,蛋壳碎在泥土里,蛋黄混着血珠渗进黑土。
“汉人崽子的种地把戏,不如当我们的奴隶!”
骑兵们拖拽着哭喊的妇女,其中就有王嫂,她怀里的小柱子已经没了声息,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土豆。
那个总跟周叛起哄的瘦高个,此刻举着锄头疯了似的砍向匈奴人,却被一箭射穿喉咙。
矮胖子抱着脑袋缩在土豆窖里,被乱兵拖出来时,还在念叨 “我只是想种好地”。
周叛的身影混在溃兵里,他举着刀,却不知道该砍向谁。
一支流矢射穿他的肩膀,他踉跄着撞在石夯的尸体上,突然发出一声哭嚎:“我就说抢粮才活得下去……”
陈烬想拔刀,手腕却像被铁钳锁住。
他眼睁睁看着栅栏内的人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他亲手种下的土豆被马蹄踏烂,看着 “赤火” 的旗帜被踩在泥里。
袁基和匈奴单于并肩站在尸堆上,一个用折扇点着满地的尸体,一个用弯刀挑着公社的账本,笑得像两头分食猎物的野兽。
“你的平等,就是死路一条!” 袁基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这世道,从来都是强者的天下!”
血溅在陈烬脸上,滚烫粘稠。他分不清是石夯的,还是小柱子的。
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堵着滚烫的血;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
那些跟着他开荒、种薯、分粮的人,那些在山洞里分享半块土豆的人,那些说 “信你” 的人,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眼睛都圆睁着,像在问他 “为什么”。
“不 ——!”
陈烬猛地坐起身,冷汗像冰水从额头上浇下来,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环首刀,却摸到一手冷汗。
山洞里静悄悄的。
篝火还在噼啪作响,火光映着石夯熟睡的脸,他怀里还攥着那截断了的 “均田” 木牌。
王嫂搂着小柱子,孩子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梦到了野鸡蛋。
矮胖子打着呼噜,口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连周叛都蜷缩在角落里,眉头紧锁,像是也在做噩梦。
木栅栏没烧,土豆田没毁,所有人都好好的。
陈烬扶着石壁站起来,腿还在发软。
他走到洞口,望着外面墨蓝色的夜空,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气灌进来,吹散了鼻尖残留的血腥幻象,却吹不散心口的窒息感。
梦里的血色太真实了。
石夯倒下时护着种子的背影,被撕碎的账本,小柱子攥着半块土豆的小手,还有袁基和匈奴人得意的狂笑,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脑子里反复灼烧。
他一直以为,种好地、分好粮,就能让大家活下去。
可梦里的景象告诉他,乱世的刀子,从来不会因为你只想好好种地就饶过你。
那些封建豪强,那些异族铁骑,容不下 “均田”,容不下 “平等”,更容不下这些想靠自己双手活下去的草民。
“陈小哥?” 石夯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咋了?”
陈烬回头,看着山洞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看着那些在火光下熟睡的脸庞。他们此刻的安稳,是用侥幸换来的,是暂时的。
他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刀刃的寒气让他清醒
—— 光会种地不够,光有规矩不够,还得有拿起刀的勇气,有护住这些人的力量。
“没事。” 陈烬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异常坚定,“天快亮了,该去看看土豆田了。”
石夯点点头,又倒头睡去。
陈烬却站在洞口,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那些熟睡的人说:
绝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绝不会让你们倒在血泊里,绝不会让 “均田” 的木牌被烧成灰烬,绝不会让这乱世的刀子,斩碎我们好不容易种下的希望。
我会护着你们,护着这片地,护着 “赤火” 不熄灭。
总有一天,要让你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安稳地吃一顿饱饭,不用怕兵匪,不用怕豪强,不用怕异族的铁骑。
这誓言像块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骨头里。
山风渐歇,第一缕晨光爬上洞口的藤蔓陈烬转身拿起锄头,掌心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该去给土豆田除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