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林飞这雷霆般的怒火镇住了。
夕悦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林敏也僵在原地,手里的垃圾桶忘了放下,担忧地看着自己哥哥。
赵鹏脸上的嬉笑早就没了,皱着眉,眼神在周敏和林飞之间来回扫。
周敏被林飞骂懵了,恐惧地看着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流得更凶了,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我没有立刻说话。
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寸寸刮过周敏那张涕泪纵横的脸。
她眼底深藏的恐慌是真的,那份绝望也是真的。
年前在董乐被周琦逼到绝路时,我在她脸上见过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走投无路、濒临崩溃的野兽的眼神。
然而,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下,一丝微弱的、属于周家血缘里天生的狡猾和算计,像水底的暗流,依旧在她惶恐的眼波深处隐隐浮动。
周琦倒了,她的靠山和指望断了,但那笔巨额的医疗费缺口,和她那个见钱眼开、不择手段的妈,却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脖子。
救她爸?可以。
但这笔债,必须有人用更大的代价来偿。
“大飞。”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但在鸦雀无声的网吧里,清晰地盖过了周敏压抑的抽泣。
“让她起来。”
林飞猛地转头看我,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和熊熊燃烧的怒火:“王越!你他妈脑子让门挤了?这娘们儿和她那个混蛋表哥……”
“我说,让她起来说话!”我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冰冷的视线扫过林飞。
兄弟多年,他很少见我这样,那股冲天的怒火被我硬生生打断,梗在喉咙里,憋得他脸通红,最终还是愤愤地“哼”了一声,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别过脸去不再看周敏,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夕悦反应最快,立刻放下算盘,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小跑着上前。
她脸上有不忍,但还是带着警惕,伸手去搀扶周敏:“周姐……周姐你先起来,地上凉……”
周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攥住夕悦伸过来的手,指甲甚至掐进了夕悦的皮肉里。
夕悦吃痛地皱了下眉,但还是用力把她搀扶起来。
周敏双腿发软,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夕悦身上,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我爸……我爸他真的不行了……”她借着夕悦的支撑站稳,看向我,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
“王越哥……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以前不是东西……我妈……我妈她……”她似乎想解释她那个妈,但最终羞愧地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
“可我爸……他是好人啊!他一辈子老实巴交……厂里谁不夸他两句?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医生说……医生说……要是还有钱……用好的药……做那个叫什么……介……介入治疗……兴许……兴许还能多拖一阵子……”
说着,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卷了边的旧信封,信封口已经被揉得毛糙了。
她哆嗦着手指,抽出一沓单据,有皱巴巴的住院押金条,有打印出来的费用清单,还有一张盖着红章的诊断证明书。
颤抖地把这些沾着泪痕的纸张,一股脑地按在冰冷的柜台上,推向我和林飞这边。
“王越哥、林飞哥,你们看……看……”她的声音带着卑微的乞求,“这是……这是上个礼拜的单子……才几天功夫……又欠了三万多……医院……医院说再不交钱……明天就……就要停药了……呜呜呜……”
林飞虽然别着脸,但眼角余光还是扫到了柜台上那堆刺目的纸张。
诊断书上“肝恶性肿瘤晚期”那几个加粗的黑字极具冲击力。
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费用清单,检查费、药费、床位费……数字累积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
他脸上的怒气和鄙夷没有消失,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林飞放在大腿上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我没有去看那些单据的具体数字。
目光越过那堆承载着生命重量的纸张,落在周敏那双被绝望和泪水浸泡得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上。
“周敏……”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父亲的病,需要多少钱?”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
周敏猛地抬起头,绝望的眼底瞬间燃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火苗。
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看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急切地、语无伦次地答道:“医生……医生说了,就算……就算用最好的药……保守……保守治疗,可能……可能也拖不了太久……但……但只要有钱……就能……就能少遭点罪……多活一阵……前期……前期化疗那些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好多债,现在……现在至少要……要十五万……”说到最后那个数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强烈的羞愧和不自信,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我和林飞。
十五万——在1997年的h市,这无疑是一笔能压垮绝大多数家庭的巨款。
普通工人家庭,一辈子的积蓄可能都凑不出这个数。
“十五万?”林飞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转过头,声音陡然拔高,像炸开的炮仗。
“十五万?!周敏!你他妈真敢张嘴啊!你怎么不去抢?!”他“噌”地站起来,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椅子倒在地上,引得附近几个胆小的客人又是一阵瑟缩。
“你当我们这儿是开银行的?!挖到金矿了?!你那个混蛋表哥周琦害得我们差点命都没了!工地的炸弹!网吧的炸弹!老子他妈差点被炸上天!还有董乐她弟弟!一条人命!”林飞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
“要不是他进去了,老子迟早跟他算总账!现在倒好,他进去了,让你这个表妹来接着吸我们的血?!门儿都没有!别说十五万,十五块老子都嫌脏了手!”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捅在周敏身上。
周敏的脸由惨白变成死灰,最后又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
身体晃了晃,要不是夕悦死死架着她,恐怕又要瘫软下去。
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柜台上。
网吧里静得可怕,只有电脑机箱发出的微弱嗡鸣。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柜台区域,带着惊愕、好奇、同情,还有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
“大飞!”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林飞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消音。
他梗着脖子,喘着粗气,愤怒又带着一丝不解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