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王城
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在官道,打着大楚的旗号。
一家相对僻静的客栈上房,本应在马车上的楚怀蘅摘下遮面的斗笠,风尘仆仆。
陈锋正在检查房间。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
陈锋眼神一凛,手按上剑柄,看向楚怀蘅。
楚怀蘅微微颔首。
陈锋上前,谨慎的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的,是蓝芯兰。
她脸上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不等陈锋完全开门,就像一尾灵活的鱼,侧身挤了进来,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目光坦然的对上楚怀蘅探究的眼神。
“战王大人,”蓝芯兰抿了口茶,语气带着点调侃,“比我想的,迟了几日。”
楚怀蘅眼神锐利,不动声色。
蓝芯兰放下茶杯,笑容不变:“在对付狄戎这件事上,我们暂时算盟友。你想问的关于阿南的事,”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我现在不会说。”
楚怀蘅眉头紧锁。
蓝芯兰却站起身,打断了他:“狄戎那厮,禁足在府也不安分,夜夜笙歌,巴不得他父王早点归西。与其等他搞出更大的动静,不如……”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主动点,把他从那个乌龟壳里拽出来,让他好好‘享受’一下什么叫痛的洗礼?殿下意下如何?”
说完,她转身就朝门口走去,干脆利落,“战王大人不必深究,敌人的敌人不就是盟友吗?想好了通知我。”
“等等!”楚怀蘅忍不住出声。
蓝芯兰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轻飘飘的丢下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楚怀蘅心上:
“她失忆了,别逼得太紧。”
门轻轻关上,留下楚怀蘅僵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失忆?
难怪她不认得他了。
那冰冷的目光不是伪装,是真正的遗忘……
陈锋也满脸震惊:“王爷,南姑娘失忆了?这……”
楚怀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蓝芯兰的话,真假难辨,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
眼下,揪出狄戎,或许才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一步。
他眼中寒芒闪烁:“准备一下,该去‘拜访’那位不安分的二皇子了。”
无论是为了公义,还是为了私心,狄戎都必须付出代价。
——
北境王城,王宫寝殿。
侍毅留在宫中这几日,成了北境王身边最亲近的侍从。
他沉默寡言,却将照料之事做到了极致。
水温总是恰到好处,药汤的时间和温度永远相宜,连搀扶的力道、递帕子的时机,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他会在北境王咳得厉害时,下意识的用指腹轻轻按压对方背心几个特定的穴位,那是幼时他生病咳嗽,母妃常做的动作。
他会默默记下北境王对哪些菜式多动了几筷,下一次便不动声色的让膳房多备一些。
这些细微的、无声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北境王那颗被悔恨和病痛折磨得干涸的心。
“阿毅……你……”北境王看着侍毅熟练的将温热的药碗吹凉,再稳稳递到自己唇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做事很稳妥,让朕……想起一个人…”他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怅惘。
侍毅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药液微漾。
他迅速垂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低哑:“陛下过誉了。”
北境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目光失焦的望着虚空,喃喃自语:“尚儿……朕的尚儿……他小时候生病,不肯喝药,非得人哄着。他若还在,也该是你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了……” 眼角溢出几滴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侍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强忍着喉头的哽咽,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真相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狄戎未除,冤屈未雪,贸然相认,只会引来更大的风波,甚至还可能刺激到父王本就脆弱的身体。
他只能将所有的真相和委屈死死压在心底,化作更细致的照料,低声道:“陛下,喝药吧,凉了更苦。”
就在这时,一侍卫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陛下,大楚战王楚怀蘅的车驾……已抵达城门!”
——
城门处,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
马车在精锐卫队的护卫下,缓缓驶近城门。
那面象征着大楚赫赫军威、也代表着北境无数血泪与耻辱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张扬而刺目。
消息早已传开,城门内外聚集了大量北境百姓。
他们的眼神中没有好奇,只有刻骨的仇恨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几年来,楚怀蘅的名字在北境就是“杀神”的代名词,他率领的铁骑踏破边关,攻城掠地,多少北境儿郎血染沙场,多少家园毁于战火。
“楚狗!”
“滚回去!”
“杀人凶手!”
“砸他!”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压抑的愤怒瞬间被点燃!石块、烂菜叶、臭鸡蛋如同雨点般砸向那辆马车和护卫的士兵。
护卫们立刻拔刀警戒,形成人墙,但愤怒的浪潮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咒骂声、哭喊声、撞击声汇成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马车内,雍景端坐其中。
在军中的时间,早已洗去了他身上的纨绔之气。
边关的风沙和战火的磨砺,让他皮肤黝黑,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沉淀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才有的沉稳与锐气。
他眼神锐利的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群情激愤的百姓,听着那些刻毒的咒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极紧。
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是战王交给他的任务。
他牢记着楚怀蘅临行前的交代:“旗号打出去,阵仗摆足。你无需现身,在车内坐稳。入城后,自会有人接应,与我会合。”
他只需要吸引所有的注意力和敌意。
车外的喧嚣和攻击愈发猛烈,车身被砸得砰砰作响。
雍景闭上眼睛,稳住心神。他不再是那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公子哥,他是大楚的将领,肩负着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