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旷的车间里隐隐回荡。
但更加清晰的,是那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探照灯冰冷的光线,无情地照亮着这片刚刚经历过残酷杀戮的区域。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卧着姿态各异的尸体。
有的胸口凹陷,五官扭曲。
有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弯折。
有的太阳穴上开着狰狞的血洞。
暗红色的血液,从他们的身下汩汩流出,汇聚成一小滩、一小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蜿蜒扩散,反射着灯光,散发出一种残酷而妖异的光泽。
破碎的武器零件,崩飞的弹壳,以及一些说不清来源的碎肉和组织,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里不再是工厂车间。
而是修罗场。
是血肉磨坊。
秦牧站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央。
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休闲装,此刻被更多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浸染,变得沉重而粘腻。
脸上,脖颈上,手上……所有裸露的皮肤,几乎都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点,有些甚至已经凝结成了黑色的血痂。
他微微喘息着。
连续高强度的爆发和杀戮,即便以他那非人的体质,也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白色的雾气随着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的薄雾。
但他并没有在意自身的消耗。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越过满地的尸体和血污,牢牢地锁定在了车间最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江月月。
她依旧被粗糙的绳索捆绑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一动不动。
仿佛周围这地狱般的景象,与她完全隔绝。
秦牧迈开了脚步。
他踏过一具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踩过粘稠的血泊。
脚步依旧沉稳,但速度明显加快。
他走向她。
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指引方向的灯塔。
所有的杀戮,所有的血腥,所有的冰冷与暴戾,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明确的意义和归宿。
就是为了走到她的面前。
确认她的安全。
他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微微俯下身。
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那熟悉的、淡雅的香气,与周围浓烈的血腥味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也能看到她肩膀上衣物撕裂的痕迹,以及裸露出的、微微泛红的肌肤。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伸出手。
那双手,刚刚轻易地扭断了敌人的脖颈,打碎了敌人的颅骨,沾染了无数温热的鲜血。
手指的骨节处,甚至因为过于用力的击打而有些破皮红肿。
但此刻,这双沾满血污、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却在触碰到捆绑着江月月的绳索时,变得无比轻柔,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粗糙的麻绳,而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用指尖,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寻找着绳结的扣。
然后,用最合适的力道,缓缓地、一丝一丝地将其解开。
生怕用力稍大,就会勒疼了她。
那专注而轻柔的神情,与他此刻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魔神般的形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近乎荒谬的反差。
绳索,一圈一圈地松开。
从她的手腕,到她的手臂,再到她的身体……
他解得很慢,很仔细。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有些苍白、却依旧精致的唇瓣。
他的眼神里,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冽,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和后怕。
幸好……
幸好他赶上了。
幸好……她还活着。
就在他即将解开最后一圈束缚的时候。
被他小心翼翼扶住肩膀的江月月,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和迷茫的细微呻吟。
“嗯……”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似乎正努力想要从沉重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秦牧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那双正在解着绳索的手,也停滞在了半空。
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似乎即将苏醒的迹象。
眼底深处,那刚刚才开始融化的冰层,似乎又有了重新凝结的趋势。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看到这样的自己。
但已经晚了。
江月月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麻醉剂的效力尚未完全退去。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晃动的水雾。
大脑昏沉沉的,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无法思考。
只有一种强烈的、源自身体本能的虚弱感和不适感,充斥着她的感官。
她努力地想要聚焦视线。
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然后,渐渐地,一张脸孔的轮廓,在她的视野中,由模糊变得清晰。
靠得很近。
近到她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是……秦牧?
她的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
是秦牧来救她了吗?
心底,下意识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和依赖。
就像以往无数次,她遇到麻烦时,他总是会用那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想要看到他脸上那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温暖笑容,想要听到他憨憨地喊她一声“月月”。
然而。
当她的视线终于完全聚焦,清晰地映照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时。
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安心,所有的期待……
都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窟,彻底冻结!凝固!
那张脸,确实是秦牧。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轮廓。
但是……
那双眼睛!
那不是她所熟悉的、清澈如同山涧溪流、带着懵懂和依赖的眼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冰冷!
锐利!
如同两把刚刚淬炼完毕、尚未归鞘的绝世凶刃!
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暴戾!
那眼神深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俯瞰众生般的漠然和冷酷。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与草木砂石无异。
还有他的脸上……
没有笑容。
没有温暖。
只有紧绷的线条,和一种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跋涉而出的、令人心悸的疲惫与……戾气。
他的脸上,沾染着不少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如同某种诡异的图腾,与他冰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冲击心灵的画面。
这……
这是谁?
江月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无与伦比的震惊,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