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月蚕丝林的晨雾像浸了冷水的棉絮,裹着未散的霜气,往林砚的衣领里钻。他蹲在最深处那棵老桑树下,指尖捏着半根莹白的蚕丝——这是昨夜守到三更,才在树顶枝桠间找到的、唯一未被青灰雾污染的蚕丝,丝尖挂着的晨露折射出细碎的光,滴在掌心时竟带着一丝暖意,与谷里刺骨的寒气截然相反,像握着一小团融化的月光。
布囊刚碰到蚕丝,山洞方向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不是晨露滴在石头上的“滴答”声,而是布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声。林砚猛地起身,腰间长剑“噌”地出鞘半寸,剑穗上的冰蓝丝线在雾里晃了晃,却没像往常那样泛凉。他往山洞走了两步,就见苏清寒扶着洞壁慢慢走出来,月白裙角沾着的青灰雾还没散,裙摆下的布鞋湿了大半,鞋尖沾着后山的黑泥。她睫毛上挂着霜粒,眼白里的青线淡了些,却还是无意识地抬手摸向右眼,指尖的鳞纹划过皮肤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虫爬过枯叶。
“水……”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像是在从混沌的意识里抠出声音。林砚赶紧递过皮囊,指尖碰到她的手掌时,那股冰意顺着指腹往上爬,比谷里的晨雾还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苏清寒捧着皮囊喝了两口,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白里的青线瞬间亮了几分:“眼睛……它在找师父的眼睛……”话没说完,她浑身一颤,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洞外的老桑树上昏了过去,指尖却还死死捏着鬓边那片叶子——不知何时,叶子已经完全舒展开,叶脉里的青灰褪成了淡绿,贴在她耳后,像一枚用丝线绣上去的诡异装饰。
林砚刚把苏清寒扶回山洞,就听见身后传来竹篮晃动的声音。回头一看,柳玄长老提着个竹篮走来,篮沿缠着半枯的月蚕丝,篮底垫着张泛黄的旧纸,里面装着陶罐,罐口飘出极淡的药香,混着晨露的湿气,闻着竟有几分安神的效果。“蚕丝要趁晨露未干时煮,”柳玄把竹篮递给他,手腕抬起来时,袖口往下滑了点,露出里面更深的青纹,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古籍缺的那页,我在苏清寒师父的旧物箱里找到了残片,你看看。”
林砚接过残片,指尖触到牛皮卷的粗糙质地,上面的字迹是用松烟墨写的,笔画末尾有明显的颤抖,像是书写者当时在极力克制什么。残片只有巴掌大,边缘被火烧得焦黑,上面只留着三行字:“寒月石藏于禁阁东墙暗格,以未蚀蚕丝裹之,可镇噬眼之邪;若邪物醒,需以‘眼之祭’——”后面的字被烧得只剩一团黑灰,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残缺的笔画,像是“守”“引”“血”之类的字眼。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寒月石”三个字旁边画着个极小的眼球符号,符号边缘描着淡青色的线,和苏清寒眼白里的青线一模一样。
“眼之祭是什么?”林砚捏着残片,指腹反复蹭过那个眼球符号,突然想起苏清寒刚说的“师父的眼睛”。柳玄望着禁阁方向,雾里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东西在蚕丝林里爬,偶尔还夹杂着极轻的“滴答”声,不知是晨露滴落,还是别的什么。“她师父当年失踪前,曾跟我提过一句‘寒月石需以守护者之眼为引’,”柳玄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雾里的东西听见,“那时我只当是胡话,现在想来……恐怕‘眼之祭’,就是要拿守护者的眼睛,去唤醒寒月石的力量。”
话音未落,山洞里突然传来苏清寒的低吟声。林砚冲进去时,看见她鬓边的淡绿叶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叶脉里的青灰又慢慢渗了回来,像墨滴进清水里。更诡异的是,叶子尖开始往下滴水,那水不是晨露,而是泛着青灰的粘液,滴在地上瞬间就没了痕迹,只留下一小片极淡的霉斑。苏清寒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没有焦点,却映着雾中飘来的青绿色光点,嘴唇动了动,这次没有含糊,而是清晰地吐出四个字:“禁阁……东墙……”
晨雾突然开始往禁阁方向涌,原本散在蚕丝林里的雾像被无形的手聚在一起,形成一道淡青色的雾带,顺着山路往禁阁飘去。林砚握着残片,又摸了摸竹篮里装着晨露蚕丝的陶罐,突然发现苏清寒领口处露出半块玉佩——那是她师父当年送她的,玉佩上刻着的图案,竟和古籍残片上的眼球符号一模一样。离月圆只剩三天,寒月石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可“眼之祭”的秘密、苏清寒师父的失踪,还有柳玄袖口下越来越深的青纹,像雾里的“找眼睛”深,透着让人脊背发寒的未知。他抬头望向禁阁方向,雾带的尽头,禁阁的黑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东墙的位置,似乎有一点极淡的青光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