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几位帝国的执掌者,看了一眼他们身后那巍峨的长安城,而后,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登上了马车。
“出发。”
他平静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
赵广一挥手,七百无当飞军,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护卫着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灞桥的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仿佛是历史的车轮,正在转向一个新的方向。
刘禅、蒋琬、费祎、姜维四人,站在桥头,久久伫立,目送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古道的尽头。
他们知道,那辆马车里,载走的,不仅仅是一个被“贬斥”的臣子。
那是一头猛虎,正在奔向,属于他的,更广阔的山林。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自长安东门一别,陆瑁一行人,晓行夜宿,一路向南。他们没有走商旅往来的大道,而是选择了更为僻静的山间驿路。这不仅是为了避人耳目,更是为了让护卫在侧的无当飞军,提前适应荆楚之地连绵不绝的山林地貌。
关中的风,是干燥而凛冽的,带着黄土高原的粗粝与豪迈。而当车队越过秦岭,进入汉水流域,空气便骤然变得温润而潮湿。那股夹杂着水汽、草木与腐殖土气息的独特味道,让车厢内的关凤,忍不住掀开车帘,眼中流露出一丝久违的怀念。
这里,是荆州。是她成长的地方,是她父亲关羽威震华夏的地方。
“我们……回来了。”她轻声呢喃,声音里,有近乡的亲切,也有触景生情的伤感。
陆瑁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他的目光,则望向窗外那片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绿色。这片土地,对于大汉而言,既是荣耀,也是伤疤。而他此来,就是要亲手,将这道最深的伤疤,彻底抚平。
半月之后,江陵城那巍峨而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与饱经战火、处处透着新建痕迹的长安不同,江陵城作为荆州腹地多年的治所,显得更加厚重而富有底蕴。高大的城墙上,青苔遍布,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城门内外,人流如织,商贩的叫卖声、船工的号子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交响。
城门之外,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早已静候多时。
为首一员将领,身长九尺,面如重枣,一部美髯,飘洒胸前。他身穿一袭玄色劲装,虽未披甲,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以及眉宇间与关凤极其相似的英气,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
正是关羽次子,安汉将军,关兴。
“兄长!”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关凤再也按捺不住,不等马车停稳,便已飞身而下,向着关兴奔去。
“凤儿!”关兴大步迎上,兄妹二人相见,眼中皆是激动与喜悦。
陆瑁与赵广也随之下车。
“安国。”陆瑁走上前,对着关兴,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姐夫!”关兴放开关凤,转而重重地给了陆瑁一个拥抱,他拍着陆瑁的后背,声音洪亮,“你可算来了!我在这里,耳朵都快被那些文官给念叨出茧子了!”
他的性格,比其父更为内敛,但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快意恩仇的武人。对于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他向来是敬而远之。
“安国,这几年,辛苦你了。”陆瑁笑道。
关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陆瑁身后的赵广以及那三千沉默如山的无当飞军身上。他瞳孔微微一缩,作为当世名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支军队的可怕。他们就像一群蛰伏的凶兽,看似安静,但每一寸肌肉里,都蕴藏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
一番寒暄之后,关兴亲自引路,将陆瑁一行人,迎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刺史府。
夜幕降临,屏退了所有下人,书房之内,只剩下陆瑁、关兴、关凤与赵广四人。
“姐夫,”关兴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你此番前来,朝堂上的事情,我已通过密信,略知一二。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以你的盖世之功,为何会……”
“安国,”关凤打断了他,她知道,这个话题,只会徒增伤感,“夫君自有他的考量。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问过去,而是着眼未来。”
关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看神情平静的陆瑁,终究是叹了口气,不再多问。他知道,陆瑁的智慧,如渊似海,绝不会做无谓之举。
“好吧。”关兴从身旁的案几上,取出几卷厚厚的竹简,铺在桌上,“不说那个了。我们谈谈正事。这是我整理出的,整个荆州的军政、户籍、钱粮、以及防务图。”
他指着其中一卷:“目前,我荆州名义上,有兵马八万。但这其中,真正能战的,不超过三万。其余的,多是些地方郡兵,或是老弱病残,平日里维持治安尚可,一旦临战,不堪大用。”
“钱粮方面,荆州乃鱼米之乡,自给自足,绰绰有余。只是,要支撑起一支大规模的军队,进行北伐或是东征,还远远不够。”
“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局面。”关兴总结道,“北有坚城,东有强敌,内部兵力,亦是虚浮。可谓是,举步维艰。”
听完关兴的介绍,赵广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没想到,荆州的局势,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严峻。
然而,陆瑁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忧色。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安国所言,与我预料的,相差无几。”他缓缓开口,“但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关兴不解。
“对。”陆瑁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正因为兵力虚浮,我才有理由,大刀阔斧地,整顿军务,编练新军,而不会引起朝堂与东吴的过度警惕。”
“正因为襄阳看似坚固,才让曹魏君臣,产生了麻痹大意的心态。”
“正因为诸葛恪水军强悍,才让孙权觉得,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可以高枕无忧。”
“他们所有的‘优势’,都将成为,我击败他们的,最致命的‘弱点’!”
陆瑁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一股强大的,属于最高统帅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
“安国明天你以荆州牧之名,下达三道命令。”
“第一,整顿军务,裁汰老弱。将原有八万兵马,去芜存菁,精简至五万。对外宣称,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与民生息。”
“第二,以无当飞军为教导总队,以赵广为总教习,从荆州全境,招募两万名精壮青年。对外宣称,是为了加强江防,抵御山越蛮夷。”
“第三,在江陵,大设船坞,广造战船,操练水师。对外宣称,是为了防备诸葛恪顺江而上,侵扰我腹地。”
“这所有的一切,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无人可以指摘。”陆瑁的嘴角,微微上扬,“我要用三年的时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为大汉,锻造出一支,全新的无敌之师!”
关兴与赵广,听得热血沸腾,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支强大的军队,正在荆楚大地上,拔地而起!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眨眼之间,便是大汉延熙六年,公元243年。
长安。
这座光复的旧都,在蒋琬、费祎等人的治理下,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关中平原的农田里,麦浪滚滚,百姓的脸上,重新洋溢起安居乐业的笑容。姜维坐镇关中,练兵屯田,将这片土地,打造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军事堡垒。
这一年,长安城里,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先丞相诸葛亮之子,诸葛瞻,迎娶了当朝天子刘禅的二女儿,安平公主为妻。
这场婚礼,办得极为隆重。它不仅是一场皇室的联姻,更是一种强烈的政治信号,标志着以诸葛家族为代表的,先丞相一脉的政治力量,与刘氏皇权,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大殿之上,刘禅看着下方那对珠联璧合的璧人,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诸葛瞻仪表堂堂,颇有其父之风,而自己的女儿,也是温婉贤淑,端庄秀丽。
“好,好啊!”刘禅抚掌大笑,“瞻儿,今日起,你便是朕的驸马了。朕,授你为骑都尉,望你日后,能继承相父之志,为我大汉,再立新功!”
“臣,诸葛瞻,谢陛下隆恩!”诸葛瞻跪地谢恩,声音清朗,意气风发。
满朝文武,皆齐声恭贺。
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刘禅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遥远的东南方。
唯一的遗憾,就是陆瑁,不在长安。
若是他能亲眼看到这一幕,看到大汉后继有人,国势日上,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