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兼程,风霜满面。
当巍峨的潼关雄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陆瑁勒住了马缰。
关墙之上,“汉”字大旗猎猎作响,城头隐约可见巡逻士卒的身影。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杂着黄土的腥气,构成了边关独有的味道。
这七天,邓艾对潼关的数次进攻,虽说是试探,但也绝非儿戏。
陆瑁没有在关外过多停留,验明身份后,便在赵统、赵广兄弟的亲自迎接下,径直入了太守府。
府内,军事地图铺满了整张巨大的木案。
“丞相,请看。”
作为兄长,也是潼关名义上的主将,赵统首先开口,声音沉稳,指着地图上的标记。
“这七日,魏军的攻势都集中在关前这三处。每次投入兵力不过三五千人,一击即退,点到为止。带队的,都是邓艾麾下的偏将,邓艾本人,并未露面。”
赵统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末将以为,邓艾此人,用兵极其谨慎,恐怕是想先耗尽我军的锐气和守城器械,再寻机一举破关。”
陆瑁没有说话,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去看赵统指着的前沿阵地,而是看向了更东边的位置,那里,本该是曹休二十万大军屯扎之地,但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曹休呢?”陆瑁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赵统和赵广对视一眼。
赵广上前一步,抱拳道:“回丞相,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按理说,邓艾的五万先锋到了,曹休的中军主力最多晚上一两日。可如今七天过去,我军派出的多批斥候,都未能探查到魏军主力的踪迹。仿佛那十几万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
陆瑁重复了一句,嘴角忽然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潼关一路向西,划到了长安城下。
“他不是消失了,他是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有耐心。”
陆瑁走到地图前,负手而立,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仿佛从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汉室丞相。
“曹休这只老狐狸,他在等,等我们出关迎战,或者,等我们露出别的破绽。”
赵统闻言,眉头紧锁:“那我们……该当如何?总不能一直这么干等着。粮草军需,日耗巨大,拖下去,对我军不利。”
“当然不能等。”陆瑁的目光转向赵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一丝锋利的寒芒,“这场大戏,既然他曹休不肯主动登台,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把他给‘请’上来。”
赵广的心头一跳,他知道,丞相要给他下令了。
“赵广。”
“末将在!”
陆瑁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将无当飞军的斥候派出去。我要你,带着他们,像一把锥子,给我狠狠地扎进去!绕开邓艾所有的眼线,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岗哨,去找到曹休的中军大帐!”
陆瑁盯着赵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知道,他曹休的帅旗,现在究竟插在哪里!他是在喝酒,还是在睡觉!他麾下那十几万大军,是藏在山里,还是躲在林中!”
“此去,九死一生,你敢不敢去?”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侦查任务,而是近乎疯狂的敌后穿插!
赵广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
他想起父亲赵云,单骑救主,七进七出。今日,丞相也给了他一个,足以名扬天下的机会!
“有何不敢!”赵广猛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丞相,末将请战!若找不到曹休大帐,末将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头。”陆瑁摇了摇头,语气却变得格外轻松,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
“我要你活着回来。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要是把你弄丢了,回头下了九泉,子龙兄怕是要提着他的龙胆亮银枪,追着我砍三条街。”
一句玩笑话,让帐内凝重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连一向严肃的赵统,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赵广也是一愣,随即重重叩首:“末将,领命!”
“去吧。”陆瑁挥了挥手,“记住,快!我要在三天之内,知道曹休的准确位置!”
“喏!”
赵广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守府。
很快,无当飞军的斥候便悄无声息地,自潼关一处隐秘的偏门而出,如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赵统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担忧地对陆瑁说道:“丞相,此举是否太过冒险?”
“打仗,哪有不冒险的。”
陆瑁重新走回地图前,看着那片代表着魏军的广袤区域,眼神幽深。
“我最怕的,不是曹休谨慎,而是他不上钩。只要他还想吃掉关中这块肥肉,他就一定会来。”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动手之前,先把他的底裤,给我扒得干干净净!”
天色刚亮,太阳还没完全爬上山头,沉闷的战鼓声便“咚、咚、咚”地从关外传来,那节奏不紧不慢,与其说是催战,倒不如说像寺庙里和尚敲的晨钟。
潼关城墙之上,陆瑁与赵统并肩而立,冰冷的晨风吹动着他们衣甲的下摆。
关下,三千名魏军士卒正排着松散的阵型,有气无力地推着几架云梯,朝着城墙缓缓挪动。稀稀拉拉的箭矢从他们的阵中射出,软绵绵地扎在厚重的城墙上,甚至有不少直接掉落在半途。
城头上的汉军士卒也显得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扔着滚木礌石,准头和力道都像是在应付差事。
整个攻防战,透着一股诡异的默契和敷衍。
“丞相,这邓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赵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终于忍不住开口,“每日如此,雷声大雨点小,徒耗兵力,毫无意义。末将请命,领一军出关冲杀一阵,也好过在此干耗着!”
陆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下方那如同儿戏般的战场,望向了更远处的魏军大营。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地反问:“赵统,你看他们,像是来攻城的吗?”
赵统微愣。
陆瑁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我看,倒更像是来咱们关前……点卯的。时候到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免得大营里的饭白吃了。”
这话说得旁边几个亲兵都忍不住低头闷笑。
赵统却笑不出来,脸上的忧色更重:“丞相,玩笑归玩笑,可我军粮草日耗巨大,将士们被这么天天吊着,锐气都快磨光了。最关键的是,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曹休那十几万主力,究竟藏在何处!这就像一柄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陆瑁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消失了。
他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长安制定的那套惊天计划,环环相扣,魏延的奇兵、姜维的主力,所有人都已就位,万事俱备,只欠他这个“败帅”带着“诱饵”出场。
可现在,曹休这只老狐狸不上钩,他连“诱敌”的目标都没有。
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因为这一个环节的停滞,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南边的孙权,会不会趁机在荆州搞事?西边的羌胡,会不会闻风而动?
陆瑁的指节在冰冷的墙垛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看似从容,实则心乱如麻。
他不怕邓艾猛攻,就怕他这样不痛不痒地“磨”。
这是一种心理战。邓艾在用五万人的“无聊”,来消磨关内十余万汉军的“急躁”。他在赌,赌汉军会先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
“丞-相-”赵统还想再劝。
“报——!”
一声高亢急促的呼喊,猛地打断了城头的沉寂。
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兵连滚带爬地从望楼上冲下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丞相!将军!南边……南边三十里外的烽火山道,发现我军斥候求援信号!”
陆瑁心中猛地一跳!
烽火山道,那是赵广领着无当飞军潜入敌后的必经之路!
“是何种信号?!”陆瑁厉声问道。
那斥候兵咽了口唾沫,嘴唇哆嗦着:“是……是最高等级的‘血狼烟’!一支……只有一支!”
血狼烟,无当飞军中最为惨烈的求援信号。点燃此烟,意味着小队已陷入绝境。
赵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子璋!”
陆瑁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砸中。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赵广出事了!
那孩子……他答应了赵云,要照顾好他的儿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难道,曹休那只老狐狸,不仅没有上钩,反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张开了一张更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