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口渡口,江风猎猎,卷带着江水与硝烟混合的独特气息。诸葛亮乘坐的小舟,在水手的操控下,稳稳地靠向了岸边。岸上,刘备早已亲率众将在此迎候,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难掩激动与喜悦之色,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那一袭青衫、手持羽扇的身影上。
“军师!”小舟刚一停稳,刘备便快步上前,紧紧握住诸葛亮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一番急切的问候之后,众人簇拥着诸葛亮,迅速进入中军大帐。
帐内,巨幅的荆州地图悬挂正中。诸葛亮顾不上喝一口热茶,便迅速进入了运筹帷幄的角色。他先是对刘备宽慰道:“主公勿忧。亮已得知,子龙与子璋仍在乌林山中,如两枚钉子,死死牵制着曹军的后路与徐晃的兵马,我等无需再分兵往援。眼下,当务之急,是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将曹操这头败退的猛虎,彻底困杀!”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帐前诸将,一股无形的威仪瞬间笼罩了全场。随即,他声音清晰有力地发出了第一道号令:
“翼德听令!”
“在!”张飞豹头环眼,猛地一步踏出,声若洪钟,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
“你可亲领三千精兵,即刻渡江,星夜兼程,沿途截断通往彝陵的通路,务必抢在曹军之前,赶到葫芦谷口设下埋伏。”诸葛亮手中羽扇轻摇,指向地图上的一处狭窄谷地,“曹操赤壁新败,已成惊弓之-鸟,必然不敢冒险走地形更为复杂的南彝陵小路,定会取道相对开阔的北彝陵。我估算时日,待明日雨过天晴,曹军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必将于谷中埋锅造饭。你只需看到谷中烟起,便立即从山边四面放火,以雷霆之势冲击敌军!此役,虽不求必擒曹操,但翼德此功,定然不小!”
张飞听得热血沸腾,慨然抱拳应诺:“军师放心!俺老张保证,连一只耗子都休想从那谷口溜过去!”
诸葛亮微微颔首,又唤糜竺、糜芳、刘封上前:“三位将军,各领战船,分头沿长江上下游巡弋。曹军溃散,必有无数残兵败将漂流江上,你们的任务,便是搜剿溃兵,尽可能夺取其遗弃的兵器、船只与辎重,充实我军军备。”
三人躬身领命,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即刻前去准备。
随后,诸葛亮转向一旁神情恭谨的刘琦,语气温和却不失郑重:“公子,武昌乃江防要冲,地位极为紧要。还请公子即刻返回,统领本部兵马,将江岸各处渡口严密布防。曹操兵败,必有残部试图由此逃窜过江,公子可相机擒获。但切记,不可轻易离城追击,以防曹军狗急跳墙,反攻城池。”
刘琦深知责任重大,恭敬地向刘备和诸葛亮长揖辞别,匆匆登船,返回武昌布防。
一时间,帐内将领各领将令,纷纷离去,只剩下刘备、诸葛亮与一直侍立在侧的关羽。关羽见诸葛亮分派任务,上至截击主力,下至搜剿残兵,唯独将自己这位上将闲置,他那张素来赤红的面庞此刻已沉如寒铁,丹凤眼中早已按捺不住熊熊战意。他上前一步,手中青龙偃月刀的刀柄在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朗声说道:“关某自跟随兄长起兵以来,南征北-战,大小战阵,何曾落于人后?今日面临曹贼此等大敌,军师却不委以重任,莫非是嫌关某刀已不利否?”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与骄傲。
诸葛亮闻言,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云长误会了。亮并非不信将军盖世之武勇,实是有一处最为关键、最为凶险的隘口,非云长不可镇守。只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关羽脸上打了个转,“只是考虑到其中有些许违碍之处,恐将军到时心中为难,反误了大事,故而亮才思虑再三,迟迟不敢轻易委派。”
关羽那两条卧蚕眉猛地一挑,追问道:“有何违碍?军师但讲无妨,关某愿闻其详!”
诸葛亮看着他,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昔日曹操于许都,待将军不可谓不重,上马金,下马银,赠袍赐马,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此等恩义,天下皆知。将军亦曾于万军之中,感其恩义,言‘降汉不降曹’。如今曹操赤壁大败,兵将尽丧,穷途末路,若推算其逃亡路线,十之八九,必经华容道。倘若遣将军领兵前往设伏,以将军义气深重之性情,念及旧日恩情,恐怕……到头来难免会放他一条生路。若如此,则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因此,亮实不敢将此擒贼首之重任,托付于将军啊。”
此言一出,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关羽心头。他那高傲的自尊,岂能容忍此等质疑!关羽脸色一正,声如金石,断然道:“军师何出此言!当日曹操确实厚待于我,但我亦早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以报其恩,两不相欠!今日,他是国贼,我是汉臣,狭路相逢于疆场之上,岂能因昔日私恩,而废国家公义?”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直视诸葛亮,掷地有声:“军师若不信我关某之心,我愿在此立下军令状!若我关羽在华容道拦截,胆敢念私情而放走曹操,甘愿按军法处治,绝无半句怨言!”
诸葛亮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见关羽态度坚决,言辞恳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立刻正色道:“云长既有此决心,亮又何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将军愿立军令状以明心迹,亮自当奉陪!”
他立刻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关羽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案前,挽起衣袖,接过狼毫笔,蘸饱了浓墨。帐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他笔走龙蛇,在一张白绢上奋笔疾书,写下了军令状,内容清晰明确:若于华-容道拦截曹操,未能擒获或故意放走,甘当军法。写毕,掷笔于案,将写好的军令状双手呈上。
诸葛亮双手接过军令状,仔细看过,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其小心收起,然后转向关羽,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如此,便烦请云长将军,亲率本部五百校刀手,即刻前往华容道设伏。此地山路狭窄,林木茂密,泥泞难行,乃曹操败逃必经之险要。将军可依山傍险,多砍伐树木,布下障碍,以逸待劳,待曹军经过,再行截杀。切记,只需拦截,不必死战,务必擒住曹操,带回夏口!”
“关某领命!”关羽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中军大帐,那挺拔的背影,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刘备闻言,虽仍有些不解,但出于对诸葛亮的绝对信任,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帐外,江风更劲。各路兵马已按照诸葛亮的部署,奔赴各自的战场。夏口渡口,只剩下刘备和诸葛亮、徐庶等人,静待着赤壁方向传来的最终捷报,以及那场早已被精心算计的华容道之会。
赤壁江面上,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烧焦的船骸、断裂的桅杆和漂浮的尸体随着江水缓缓流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曹操在张辽、许褚、徐晃等一众心腹将领的拼死护卫下,终于冲破了东吴水师的拦截,狼狈不堪地登上了荆州北岸。放眼望去,岸边的营寨同样是一片火海,残存的士兵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奔逃,建制早已荡然无存。
“丞相!快走!周瑜的水军随时可能追上岸来!”张辽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焦急地催促道。
曹操望着身后那片炼狱般的景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愤怒。他戎马一生,何曾遭遇过如此惨败!八十万大军南下,本欲一统江南,却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他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但此刻不是悲愤的时候,保命要紧。
“走!往乌林方向撤!快!”曹操嘶哑着声音下令。
残存的曹军将士,在各级将领的勉强收拢下,开始朝着内陆方向溃退。他们丢弃了沉重的盔甲和辎重,只求能跑得快一些。来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
夜色深沉,道路泥泞。赤壁的大火之后,天空开始飘落细雨,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雨水浇灭了部分岸边的火焰,却让逃亡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士兵们在黑暗和泥泞中跋涉,不时有人滑倒,或者因为伤势过重、体力不支而倒在路旁,再也无法起来。
“丞相,前面探路的斥候回来了!”一名亲兵跑来禀报。
“情况如何?”曹操急切地问道。
“回丞相,前方道路尚且通畅,但……但据说乌林西面的山林中,有刘备的伏兵出没,袭扰我军散兵和粮道……似乎是之前那股……陆瑁和赵云的残兵。”
“陆瑁!赵云!”曹操听到这两个名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正是这两人在后方的袭扰,让他心烦意乱,加速了决战的决心,间接导致了今日的惨败。如今他们竟然还在!“这些该死的山鼠!传令下去,各部收拢队形,加强警戒,快速通过乌林地界,不得停留!”
“还有,”曹操顿了顿,看向身边的程昱,“德谋,我们现在该走哪条路最为稳妥?”
程昱拿出早已被雨水打湿的地图,仔细辨认着:“丞相,从此地往北,有两条路可回许昌。一条是南彝陵,路近但险峻狭窄,恐有埋伏;另一条是北彝陵,绕道稍远,但相对平坦开阔些。”
曹操想了想,之前斥候的回报和诸葛亮的神机妙算让他心有余悸。“诸葛亮智计百出,周瑜用兵狡诈。南彝陵那等险要之地,他们岂能不设伏兵?我们不可再冒险!传令,全军取道北彝陵!”
“是!”
曹操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疲惫不堪的曹军,在雨水的冲刷和对未来的恐惧中,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北彝陵方向艰难行进。他们不知道,这条看似“安全”的道路上,同样布满了致命的陷阱。张飞的三千精兵,早已在葫芦谷口严阵以待,只等着他们进入埋伏圈,点燃那早已准备好的“迎宾”之火。
而更远的前方,华容道那条更为狭窄、更为凶险的小径上,关羽和他手下的五百校刀手,也已悄然抵达,正默默地等待着那位昔日恩主、今日国贼的到来。一场场精心策划的拦截战,即将在曹操的归途中接连上演。
曹军的撤退之路异常艰难。连绵的阴雨将道路化作一片泥泞的沼泽,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甲,寒冷和饥饿不断侵蚀着他们的体力和意志。不时有士兵倒在泥水中,再也爬不起来,后面的同袍也无力搀扶,只能麻木地跨过。
曹操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身边稀稀拉拉、狼狈不堪的残兵,想起赤壁江面上那冲天的火光和无数葬身鱼腹的将士,他的心就在滴血。张辽、许褚、徐晃等将领紧紧护卫在左右,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和警惕。
“丞相,将士们实在走不动了,许多人连夜赶路,又饿又冷,已经到了极限。”程昱策马靠近,忧心忡忡地说道,“前面就是葫芦谷,地势稍稍开阔些,不如让大家稍作休整,埋锅造饭,恢复些体力再走吧?”
曹操环顾四周,只见士兵们个个面有菜色,脚步踉跄,确实难以再支撑下去。雨也渐渐小了,变成了蒙蒙细雨。他点了点头:“好吧,传令下去,到葫芦谷口,埋锅造饭,稍事休息。但要加强警戒,不可松懈!”
命令传下,残存的曹军如同得到大赦,精神稍稍振作,加快脚步赶往葫芦谷。葫芦谷,顾名思义,入口宽阔,内里狭长,形似葫芦。曹军选择了入口处相对开阔的地带停下。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捡拾相对干燥的柴火,架起行军锅,开始生火做饭。很快,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显眼。
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围在火堆旁,搓着手,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放松。曹操也下了马,接过亲兵递来的干粮,刚想啃一口,突然听到山谷两侧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紧接着,无数火箭如同流星雨般从两侧山林中射出,准确地落在曹军的宿营地和刚刚燃起的火堆上!干燥的引火物被瞬间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同时,巨大的滚木擂石如同冰雹般从山上砸下,砸得曹兵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有埋伏!快!保护丞相!”张辽厉声大喝,挥刀格挡飞来的箭矢。
混乱中,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如同晴天霹雳:“燕人张翼德在此!曹贼休走!”
只见山坡上,一员猛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持丈八蛇矛,骑着乌骓马,如同一尊黑色的煞神,带着三千伏兵,从山谷两侧猛冲下来!正是张飞!
曹军本就惊魂未定,士气低落,此刻遭遇突袭,又见张飞如此凶猛,顿时魂飞魄散,阵脚大乱。许多士兵扔下武器,转身就跑,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顶住!给我顶住!”曹操又惊又怒,拔剑嘶吼。
张辽、许褚、徐晃、李典、乐进等将领拼死护在曹操身前,奋力抵挡张飞的冲击。张飞勇不可当,丈八蛇矛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曹兵非死即伤,无人能挡其锋芒。他目标明确,直指曹操!
“丞相快走!我等断后!”许褚虎吼一声,挥舞大刀,死死缠住张飞。张辽、徐晃也各自率领亲兵,拼命杀开一条血路。
曹操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他一咬牙,在众将的护卫下,拨转马头,沿着谷道深处仓皇逃窜。
张飞见曹操要跑,更是奋力追赶,但被许褚等悍将死死拖住,难以脱身。他的目的本就是袭扰和杀伤曹军有生力量,见曹操已逃入谷中,便不再穷追,而是指挥手下士兵,全力冲击那些溃散的曹兵,扩大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