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的大门沉重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隔绝。殿内，灯火通明，却映照不出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太子萧允翊在赤炎玉和药物的作用下，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但依旧昏迷不醒，如同风中残烛。
萧景琰站在林婉儿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肩头的血迹未干，脸色因失血和心力交瘁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带着帝王的威压和刻骨的寒意，死死锁住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女人。
“林婉儿，”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地面，“翊儿的毒性已暂缓。现在，告诉朕，真正的解药何在？‘蚀脉引’的毒方，究竟是什么？你与镜中人、守灯人，还有那些地脉节点，到底在谋划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林婉儿的心上。她抬起头，散乱的发丝沾在汗湿的脸颊，原本妖异的美貌此刻只剩下狼狈与灰败。她看着萧景琰，又看了看一旁紧握契约碎片、眼神清冽的沈清辞，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谋划？呵呵……萧景琰，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反正……你们也来不及阻止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影卫按回原地。她也不在意，就那么歪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诅咒。
“‘蚀脉引’，并非寻常毒药。”林婉儿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却更令人毛骨悚然，“它是以特殊法门，引动地底阴煞戾气，混合数种罕见矿物与剧毒生灵的精华，炼制而成。其性阴寒蚀脉，更关键的是，它能作为引子，将人体与地脉阴煞短暂相连……”
沈清辞心中巨震！引动地脉阴煞相连？！这与她在青石镇地窟看到的那张地图，以及皇陵地动的异状，完全吻合！
“所以，青石镇的投毒，皇陵的破坏，乃至太子中毒……都不仅仅是为了害人，更是为了……破坏大靖的龙脉地气？！”沈清辞失声问道。
“聪明！”林婉儿赞赏地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却冰冷如毒蛇，“不愧是楚家传人，一点就透。不错！青石镇，皇陵，还有另外几处你们尚未发现的节点，都是大靖龙脉的关键枢纽。以‘蚀脉引’污染这些节点，再以特定时辰、特定命格之人的毒发为引，便能如同堤坝蚁穴，逐步瓦解龙脉地气，使其紊乱、衰败！”
她越说越激动，眼中重新燃起那种扭曲的狂热：“龙脉衰，则国运颓！地气乱，则天下动荡！届时，天灾频发，民心惶惶，朝局崩坏……萧景琰，你的江山，还能坐得稳吗？！哈哈哈！”
萧景琰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终于明白了林婉儿庞大阴谋的全貌！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复他，更是要颠覆整个大靖国祚！其心可诛！
“那解药呢？！”萧景琰强压下直接将林婉儿碎尸万段的冲动，厉声喝问，“既然此毒与地脉相连，解药究竟是什么？！”
“解药？”林婉儿嗤笑一声，带着讥讽看向萧景琰，“此毒根植地脉阴煞，可谓是与大地同源。除非你能斩断他与地脉的联系，或者……找到比这地脉阴煞更加本源、更加精纯的天地灵物，以其至阳至净之力，强行洗涤净化他经脉脏腑中淤积的阴煞毒素，否则，无解！”
斩断地脉联系？寻找更本源的天地灵物？这听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你在耍朕？！”萧景琰猛地踏前一步，杀气四溢。
“我说的是事实！”林婉儿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蚀脉引’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研制，它是为了‘改天换地’！中毒者不过是引动地脉变化的祭品和工具！工具用完，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何须准备解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清辞，又补充道：“当然，若你们真能找到那传说中的‘混沌源核’，或者……彻底激活楚晚宁体内那点微薄的、来自混沌之门平衡之力的种子，以其包容万物、调和阴阳的特性，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能慢慢化解他体内的阴煞。不过，‘混沌源核’缥缈无踪，而楚晚宁体内那点力量，呵呵，连自保都勉强，还想救人？痴人说梦！”
混沌源核？沈清辞体内平衡之力的种子？
萧景琰和沈清辞同时心中一动。混沌源核他们不知是何物，但沈清辞体内那丝微弱的平衡之力，正是在混沌之门深处，因石头体内能量漩涡的影响和林素问圣女之血的引动，而意外吸纳的一丝本源气息。林婉儿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如何知道清辞体内……”萧景琰的话问到一半，猛然顿住，他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黑影，那个可能是在混沌之门失踪的石头！难道林婉儿在宫中，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眼线，甚至……那个黑影与她并非一路？
林婉儿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天下，能瞒过我的事情，不多。楚晚宁，你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你在混沌之门的一举一动，并非无人知晓。别忘了，守灯人虽死，但他经营北境多年，岂会没有留下后手？”
她的话真假难辨，更像是在混淆视听。
沈清辞却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另一个关键：“你说彻底激活我体内的平衡之力种子？如何激活？”
林婉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那角契约碎片，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算计，最终化为一声冷哼：“激活？谈何容易！需要至阴与至阳两种极致力量同时冲击，还要有强大的生命能量作为支撑，一个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就凭你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别做梦了！”
她似乎不愿再多谈此事，转而看向萧景琰，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萧景琰，该说的，我都说了。‘蚀脉引’无常规解药，要么找到虚无缥缈的‘混沌源核’，要么指望楚晚宁那点可怜的力量出现奇迹，要么……就等着三日后，龙脉进一步被引动，地气反噬加剧，让这个小野种在痛苦中化为滋养我宏图大业的最后养料！而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江山，你的女人，一起为你当年的薄情寡义陪葬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竟是一副再也不愿开口的模样。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林婉儿吐露的真相，太过惊人，也太过绝望。颠覆龙脉，动摇国本，而无解之毒……这一切，都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景琰的脸色变幻不定，愤怒、杀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知道，林婉儿的话不能全信，但关于“蚀脉引”与地脉相连的特性，以及那近乎无解的局面，很可能是真实的。这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糟糕。
沈清辞同样心绪翻腾。林婉儿指明了两个方向：混沌源核，以及激活她体内的平衡之力。前者渺茫，后者凶险。但无论如何，总算不是完全的黑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契约碎片，这来自神秘黑影的碎片，是否也与这平衡之力有关？它此刻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温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陛下，”凌云上前一步，低声请示，“此妖妇罪大恶极，是否……”
萧景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看着闭目待死的林婉儿，眼中寒光闪烁。杀了她，固然痛快，但她是目前唯一深入了解“蚀脉引”和地脉阴谋的人，或许还有利用价值。而且，她与沈清辞之间那未完成的契约联系，也是一个隐患。
“将她押入水牢最底层，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萧景琰沉声下令，“另外，传朕旨意，召集钦天监监正、工部精通地理水文的官员，以及……太医院所有院判，即刻到御书房候旨！朕要弄清楚，这龙脉地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凌云领命，示意影卫将不再挣扎的林婉儿拖了下去。
殿内只剩下萧景琰和沈清辞，以及榻上昏睡的太子。
萧景琰走到沈清辞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中一阵抽痛。他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的忧虑，却又停在半空。
“清辞……”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又让你涉险了……”
沈清辞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契约碎片递到他面前：“景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救翊儿的办法。林婉儿的话不可尽信，但这两个方向，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这碎片……我总觉得，它不仅仅是契约的一部分。”
萧景琰接过那角冰凉而温热的碎片，仔细端详着上面那些诡异的纹路。“你觉得，它与那‘混沌源核’，或者你体内的力量有关？”
“我不确定。”沈清辞沉吟道，“但它确实在指引着什么。而且，那个救下我们的黑影……我怀疑，是石头。”
“石头？”萧景琰一怔“他还活着？”
“很有可能。”沈清辞将那个血迹画成的“石头”图案和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并且一路跟到了京城，还在关键时刻出现……那他一定知道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
萧景琰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是啊，绝境之中，总有一线生机。林婉儿以为她掌控了一切，却没想到，变数一直都在。
“凌云！”萧景琰再次唤来影卫指挥使。
“臣在！”
“加派人手，全城秘密搜寻石头的下落！他可能受伤了，重点排查医馆、药铺以及可以藏身的角落！记住，要秘密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
“臣明白！”
凌云领命而去。
萧景琰看向沈清辞，目光坚定：“清辞，我们会找到办法的。无论是混沌源核，还是激活你体内的力量，抑或是找到石头，朕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你……也要撑住。”
沈清迎着他坚定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只要他还在身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
然而，他们都清楚，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了。三天之内，若找不到转机，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承受的后果。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坐视他们找到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