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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下的红绳被风吹得晃了两下,随即静止。洛倾颜收回目光,指尖在包上轻轻一按,钢笔贴着布料微颤,水晶泛出极浅的粉光,像晨雾里刚醒的花苞。

她没再看那扇门。

转身走向剪辑室时,脚步放得极稳。录音笔还在手里,林修的声音安静地躺在音频文件里,像一捧未落的雨。她将文件重放,逐字听他那段独白——“妈,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见……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得演好。”

第三遍播到“我不想让你担心”时,她按了暂停。

这句话他重复了三次,语气一次比一次轻,却一次比一次沉。不是悲伤,是习惯性的压抑。她忽然想起回溯笔曾照见的画面:少年蹲在医院走廊抄药方,冻红的手指攥着笔,一滴泪落下来,他立刻用袖口擦掉,仿佛哭是种错误。

她抽出特制纸,拧开钢笔。

笔尖触纸的瞬间,水晶转为柔和的浅紫。她在纸上写下:“林修·童年与母亲的相处。”

光晕流转,纸面浮现断续影像——病房窗边,十岁的林修背诵课文,母亲隔着玻璃用口型纠正发音;他点头,笑,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睛。另一幕:深夜急诊室外,他蜷在长椅上写病历摘要,护士递来热饮,他摇头,说“她还在等我报平安”。最深的一帧,是他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戴着氧气面罩,艰难举起手,在他掌心画了个笑脸。

画面消散。

她合上纸,把笔记折好,放进文件夹。走出剪辑室时,顾逸尘正靠在走廊墙边等她,西装换成了深灰毛衣,袖口卷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她递过文件夹,“他不是怕演不出情绪,是怕演得太真。他从小就知道,妈妈最怕他难过。所以他学会了——连悲伤都要替她藏起来。”

顾逸尘翻开笔记,目光停在那句“她走那天,我没敢碰她”上。

片刻后,他合上文件夹,声音低了些:“我懂这种不敢。我父亲走后,我烧了他留下的所有录音带。一年后才明白,原来声音不是负担,是回音。”

她抬头看他。

他嘴角微动,“所以,我们得让他知道,说出来,不是背叛。”

次日清晨,片场休息区多了一角新布置:一张原木小桌,两把藤椅,桌上放着几支笔、一叠信纸、一台老式录音机,还有一本空白的厚本子,封面上写着“想说的话,可以留在这儿”。

林修来得早,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他没进去,只是远远看了眼那台录音机,转身走向化妆间。

上午十点,洛倾颜召集主创开短会。她站在白板前,声音不疾不徐:“从今天起,这里叫‘心理关怀角’。不用登记,不强制参与,想写字、录音、发呆,都行。我们不提供治疗,只提供一个——不被打断的说话机会。”

有人皱眉,“拍戏时间本来就紧,搞这些,是不是有点……”

“是不是有点多余?”她接了话,语气平和,“可如果演员心里压着事,演出来的痛,是假的。我们拍的不是流程,是人心。”

顾逸尘坐在角落,忽然开口:“从这周起,演员的情感投入度,纳入绩效评估标准之一。”

全场一静。

“不是看谁哭得大声,”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是看谁愿意把真实的自己,放进角色里。一部好戏,不该以吞噬人心为代价。”

林修站在门口,没走,也没进来。他听见了。

中午,洛倾颜去茶水间倒水,路过关怀角时,发现桌上多了一张折好的纸。她没碰,只站在两步外,看着那张纸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一角。

下午三点,顾逸尘在监视器前调整镜头参数,林修走过来,声音很轻:“顾导,我能改个动作吗?”

“你说。”

“病房戏结尾,我想……加一个动作。就是我转身前,轻轻碰一下床栏。”他低头,“她走那天,我没敢碰她。现在……我想补上。”

顾逸尘看着他,点头,“加进去。备注写清楚——‘由演员真实经历启发’。”

林修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时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傍晚收工前,洛倾颜回到关怀角,想整理一下桌面。她拿起那本情绪记录本,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林修的字迹,一笔一划很用力:

“今天,我给妈打了电话——虽然没人接。但我说了,我想她。”

她合上本子,从包里取出钢笔,轻轻放在桌上。笔身温润,水晶泛着柔和的粉光,像被晚霞浸过。

她没再看那扇后门。

第二天晨会,灯光组组长主动提出,以后布景灯光可以多预留十分钟,给演员适应情绪。副导演也说,愿意在排练时多给演员自由表达的空间。

林修坐在角落,低头在本子上写什么。洛倾颜经过时,瞥见他写的是:“她说过,笑比药管用。所以我一直笑。可今天,我发现自己也能哭——而且,哭完还能继续走。”

会后,她和顾逸尘并肩走出会议室。

“你觉得他会好起来吗?”她问。

“他已经开始了。”他答,“只是我们看不见那一步。”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当天下午,林修第一次走进关怀角。他在录音机前坐了十分钟,按下录音键,又松开,反复三次。最后,他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了一行字,折好,塞进桌角的木盒里。

盒子里,已经有三张纸条。

洛倾颜路过时,看见他走出来,肩膀比往常松了些。

她没问写了什么。

只是晚上整理角落时,把钢笔重新摆正。笔尖朝东,水晶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微微发亮。

几天后,林修在排练时主动提出,想把母亲常哼的那首老歌加入背景音乐。他说:“她总说,这歌能赶走病痛。其实不能,但听着,心里会软一点。”

音乐组立刻着手调整。

那天排练结束,他站在空荡的布景病房里,轻轻哼了两句。声音沙哑,却不再发抖。

顾逸尘在监视器后看了很久,转身对洛倾颜说:“他准备好了。”

她点头,“不是因为能演了,是因为敢想了。”

次日清晨,洛倾颜提前到片场,发现关怀角的录音机被打开过。她点开最近一条录音,是林修的声音,很轻:

“妈,今天我不想装了。我想你,特别想。但我也会好好活——你给的勇气,我一直带着。”

她没删除,只是把录音文件重命名:“林修·第一段回音”。

正要关机,忽然发现录音机接口处有轻微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碰过。她指尖抚过边缘,触到一丝极细的金属反光。

她没动声色,把录音机轻轻推回原位。

当晚,她将钢笔放在录音机旁,笔帽朝上。水晶先是静默,片刻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像风中将熄的炭火。

她盯着那抹光,没移开视线。

窗外,一片梧桐叶被风吹落,砸在窗台上,发出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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