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尘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亮得恰到好处，不刺眼，也不冷清。他解下领带，动作比往常慢半拍，像是把一天的重量都留在了肩头。厨房飘来淡淡的药香，洛倾颜正蹲在灶台前，用木勺轻轻搅动砂锅里的汤。
“回来了？”她抬头，笑得像傍晚那缕斜照进窗的光，“汤再煨十分钟就好。”
他应了一声，把公文包搁在沙发扶手上，顺势坐下。西装袖口蹭到了桌角，他也没去抚平。洛倾颜瞥见了，起身走来，指尖轻轻一拨，把褶皱理顺，又顺手替他脱了外套。
“今天开完会了？”她问。
“嗯，方案交上去了。”他声音低，却没藏住那点微扬的尾音。
她笑了，眼角弯了弯，“我就知道你能行。”
两人正说着，门铃响了。
短促两声，不急不缓，却像一颗石子落进刚煮开的汤里，搅得安静的空气微微一颤。
洛倾颜看了眼墙上的钟：七点四十三分。她没动，目光落在顾逸尘脸上。他也没动，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我去看看。”她终于起身，走向门口。
猫眼里，站着个男人，三十出头，穿一件深灰风衣，拎着个旧式帆布包，脸上带着笑，可那笑绷得有点紧，像是练习过很多遍。
“谁？”顾逸尘在身后问。
“不知道，没见过。”她回头说，声音压低。
门外人听见了，立刻道：“您好，我姓陈，叫陈默。我是顾逸尘先生的老邻居，小时候一块儿住老城区的。今天路过这边，查了地址，冒昧登门，想叙个旧。”
洛倾颜没开门，转头看顾逸尘。他皱了眉，站起身走来，站在她身后半步。
“老城区？”他问。
“对，就南槐巷三十七号，您家老宅。”门外人语气热络，“您家后院有棵歪脖子槐树，咱们小时候常在那儿埋玻璃弹珠，您还记得吗？”
顾逸尘顿了顿，“那棵树，我六岁前就被砍了。”
“是啊，后来我们不是又种了一棵小的？”陈默笑容不减，“您还送了我一颗蓝边的弹珠，说那是‘镇宅宝物’。”
顾逸尘没接话。他记不起这些事。他只记得那片院子空了很久，母亲病后，家里再没人提种树。
洛倾颜的手悄悄按在门锁上，没开。
“您……能证明身份吗？”她问。
陈默一愣，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隔着猫眼，只能看清轮廓：两个小男孩站在一棵树前，一个穿红背心，一个穿白衬衫。
“这是我俩，九二年夏天拍的。”他说，“您看，您脖子上还挂着那个银锁。”
顾逸尘瞳孔微缩。他确实有个银锁，小时候戴过，后来在一次搬家时丢了。
“照片能递进来吗？”洛倾颜说。
“当然。”陈默把照片从门缝底下推了进来。
洛倾颜捡起，递给顾逸尘。他盯着看了几秒，眉头越锁越紧。
“这不是我。”他说。
照片里的男孩脸圆，眼睛小，而他小时候五官分明，连亲妈都说他像画里出来的。更何况，他从没在那棵树前拍过照。
“您再看看？”陈默在门外笑着说，“小时候长得快，变化大，很正常。”
顾逸尘把照片递还给她，语气平静：“我不记得你，也没在那棵树前留过影。抱歉。”
门外沉默了一瞬。
“哦……也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陈默的笑声有点干，“那改天再说吧，不打扰了。”
他转身要走，帆布包一斜，一角文件露了出来。洛倾颜眼尖，看见上面印着四个字：星瀚资本。
她没出声，只把照片轻轻夹进茶几下的杂志里。
门关上后，屋里静了几秒。
“你觉得他是真的？”顾逸尘坐回沙发，手指无意识敲着膝盖。
“不像。”洛倾颜拧了瓶水递给他，“他说的树，时间对不上。而且……他笑得太用力了，像在演。”
顾逸尘点头，“我也不信。但我妈的事……他是怎么知道银锁的？”
“也许查过资料。”她坐到他身边，声音轻，“你家当年是本地大户，有些信息不难找。”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干净、有力，却在微微发紧。
洛倾颜起身，从书桌笔筒里取出那支钢笔。笔身温润，水晶安静地嵌在顶端。她轻轻旋动笔帽，想试试能否感知顾逸尘的情绪。
水晶只微微一亮，随即暗下，像是信号被什么挡住了。
她皱眉，又试了一次。依旧如此。
“怎么了？”顾逸尘察觉她的动作。
“笔……不太灵。”她把笔搁在茶几上，“平时你情绪一波动，它就闪，今天却像被什么干扰了。”
顾逸尘看了一眼，“会不会是电量问题？”
“它不用电。”她摇头，“靠情感共鸣驱动。除非……对方的情绪太混乱，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屏蔽。”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十分钟后，洛倾颜重新热了汤，两人坐在餐桌前，吃得比平时慢。
“你说，他干嘛要编这么一出？”她忽然问。
“试探？”顾逸尘放下筷子，“看看我对童年还有多少记忆，或者……想套话。”
“可他连树都没搞清楚。”她冷笑，“真当别人记性比他还差？”
顾逸尘笑了笑，眼里却没笑意，“也许，他根本不在乎真假。只要能进来，能看一眼这屋子，就够了。”
洛倾颜心头一紧。
她起身走到门口，把反锁的门又检查了一遍。回来时，顺手把那张名片从门缝里捡起——陈默临走前塞进来的，手写，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小孩的笔迹。
她把它放在钢笔旁边。
“明天我去查查这个‘陈默’。”她说。
“别单独去。”顾逸尘立刻道。
“我知道。”她笑，“我又不是冲动的人。”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把她的手握进掌心。他的手心有点凉，但她没抽开。
“谢谢你。”他说。
“谢什么？”
“没在那时候开门。”他声音很轻，“也谢谢你……现在还愿意查。”
她反握住他，“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用假的回忆，偷走我们真的日子。”
他点头，没再说话。
夜深后，洛倾颜洗完澡出来，发现顾逸尘还在客厅。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一本旧相册，翻到某一页，停住了。
她走过去，看见照片里是座老宅，院墙斑驳，门前有棵光秃秃的树桩。
“这是我爸走后，我妈让人砍的。”他指着树桩，“她说，留着也是伤心。”
洛倾颜蹲下，头靠在他膝上，“所以，那棵树下，从没埋过弹珠。”
“没有。”他合上相册，“可他为什么偏偏提这个？”
她没答。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刚好落在茶几上。钢笔的水晶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粉光，一闪，便熄了。
而那张手写名片，正静静躺在笔旁，背面朝上，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