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破了最后的夜幕,金色的光辉无情地泼洒下来,照亮了下岩石墩堡前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与焦糊味,令人作呕。
鞑子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废墟”内外,间或夹杂着几具屯堡军卒的尸首。
秦烈手下的军卒,虽然个个带伤,衣甲破败,脸上血污与黑灰交错,却难掩眉宇间的悍勇与兴奋。
他们拄着兵器,喘着粗气,三五成群地聚拢,检视着战果,目光不时投向秦烈,充满了信服与狂热。
反观黄居行带来的那伙亲兵,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二十骑出来,如今能站着的不足半数,好几个带了重伤,躺在地上呻吟。
其余人等,也是丢盔弃甲,面如土色,惊魂未定地看着秦烈和他手下那帮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煞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黄居行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脚下不远处便是那鞑子百夫长巴汉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他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之计,不仅没能弄死秦烈,反而把自己送到了鬼门关前。
而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竟然正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秦烈!
这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要恶心,还要憋屈!
他看着秦烈,那个曾经在他眼中蠢笨如猪、任他拿捏的傻子,此刻浑身浴血,手持鞑子的弯刀,身形挺拔如松,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杀气,竟让他这位久经官场的屯堡把总都感到一阵心悸。
“黄屯长,鞑子已退,此地不宜久留。”秦烈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将巴汉那柄沾满血污的弯刀往地上一插,走向黄居行。
他每走一步,黄居行便觉心头一紧。
“秦……秦烈……”黄居行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次……多谢了。”
这句道谢,他说得万分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秦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黄屯长言重了。守土杀敌,乃我等军人本分。只是未曾想,我等在此演练防火防盗之策,竟真引来了鞑子送死。”
“演练防火防盗之策?”黄居行嘴角抽搐了一下,老脸涨得通红。
这秦烈,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嘲讽他之前的算计!
可偏偏,他发作不得。
他带来的亲兵,死伤惨重,若非秦烈和他手下这十几号人拼死搏杀,他黄居行此刻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救命之恩,大过天。
他再混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咳咳……”黄居行干咳两声,强自镇定下来,环顾四周,“此番……我等也是歪打正着,挫败了鞑子一股精锐。秦烈,你斩杀鞑子百夫长,当记首功!”
这话一出,不仅秦烈手下的人精神一振,连黄居行那些残存的亲兵,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秦烈。
鞑子百夫长,那在军中可是了不得的功劳!
秦烈却不置可否,只道:“战事尚未结束。黄屯长,邓通队长想必已将此地‘遇袭全毁’的消息报回屯堡,甚至可能已经点燃了烽燧,惊动了总营。此事,我们还需有个妥善的说法。”
黄居行心中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邓通的汇报,是他亲口授意的。
现在下岩石墩堡非但没全毁,反而打了个大胜仗,斩杀了鞑子百夫长,这前后矛盾,他如何向上面交代?
说他谎报军情?还是说他指挥失当,差点让一个墩堡真的“全毁”?
无论哪个,都够他喝一壶的!
“秦……秦墩长有何高见?”黄居行姿态放低了许多,几乎是带着一丝求教的语气。
他现在是彻底没辙了,只能指望秦烈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年轻人,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秦烈瞥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黄家亲兵,又看了看地上巴汉的尸体,缓缓道:“黄屯长,依我之见,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黄居行一愣。
“正是。”秦烈胸有成竹,“邓通队长所报,乃是墩堡‘遇袭’,火光冲天,此乃事实。我等在此‘殊死抵抗’,亦是事实。至于‘全毁’,或许是邓队长忧心屯堡安危,仓促之间,观察稍有偏差。”
“而我等,在黄屯长您英明决策,即将派兵增援之际,恰逢鞑子后续主力前来,欲将我等赶尽杀绝。幸得黄屯长您当机立断,亲自率领精锐赶至,与我等里应外合,一场血战,终将这股凶悍的鞑子主力歼灭于此,更是阵斩了敌酋百夫长巴汉!”
秦烈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黄居行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秦烈,不仅心机深沉,这颠倒黑白、移花接木的本事,也着实是厉害!
他这么一说,邓通的谎报就成了“急切间的误判”,而他黄居行,则成了“当机立断、亲率援兵、大破鞑虏”的英雄!
所有的矛盾都化解了,而且功劳簿上,他黄居行还能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实在是高啊!”黄居行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他看向秦烈的眼神,愈发复杂。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妖孽?
“如此一来,上报总营,黄屯长您不仅无过,反而有大功!”卢峰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看向秦烈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白彪和其他军卒也是恍然大悟,纷纷暗道秦墩长果然神机妙算。
黄居行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秦烈这个方案,对他来说,是眼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好!就依秦墩长所言!”
他顿了顿,又道:“秦烈,你此番斩杀鞑子百夫长,功不可没。这首功,谁也抢不走!待回到屯堡,我立刻为你请功!”
这话,他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毕竟,秦烈不仅救了他的命,还给他送上了一份天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