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雨柱跟着老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乡间土路上时,暮色正从田垄尽头漫上来。泥土混着牲口粪便的气息裹着晚风扑在脸上,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蓝布褂子,目光扫过路边歪歪扭扭的土坯墙——墙缝里还塞着风干的玉米秸秆,几丛野草从墙根石缝里钻出来,在风里晃得没精打采。
“就这儿了。”老农在一处矮檐平房前停下,用旱烟杆敲了敲剥落的木门框。门板是用几块宽窄不一的木板钉成的,门环上缠着几圈生锈的铁丝,门楣下挂着一串干瘪的红辣椒,在风里轻轻晃荡。
何雨柱跟着跨进院子,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地,散落着几个碎陶碗片。院子角落支着个草棚,里面传来母鸡“咯咯”的叫声,混合着稻草和鸡粪的味道。正屋的窗户糊着毛边纸,纸上印着模糊的窗棂影子,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屋里摇曳,把窗纸映得明明灭灭。
这就是五十年代的农村。他穿越前见过的农村早已是洋楼林立,水泥路通到每家每户,院墙上爬满蔷薇花。可眼前这片土地,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土路是雨天踩出来的泥沟,晴天扬起的尘土能糊满裤脚;所谓的院墙,大多是烂木篱笆围着几间歪斜的小木屋,屋顶铺着发黑的茅草,有些地方还露着椽子。
“柱儿啊,你别嫌弃,农村就这样。”老农似乎看出他的打量,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城里来的娃,少见这穷地方。”
何雨柱摇摇头,没说话。他见过后世纪录片里中西部山区的贫困,但亲眼见到四九城周边的农村竟是这般光景,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那些在城里被称作“贫民区”的大杂院,至少还有砖墙瓦顶,能遮风挡雨;可这里的屋子,墙是掺了麦秸秆的泥土夯的,窗是糊纸的,遇上连阴雨,指不定屋里得摆多少个盆接漏。
“大爷,我就是来收点山货的,不嫌弃。”他笑了笑,把目光从破败的房屋上移开。
老农推门进屋,屋里光线更暗了。煤油灯的光晕里,能看到土炕上堆着打了补丁的被褥,墙角立着个豁了口的陶罐,旁边是几个摞起来的粗瓷碗。一个妇人正弯腰在灶台前忙活,听见动静直起身,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这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用一根木簪别在脑后,几缕碎发耷拉在额前。她身上的褂子是用好几块花布拼接的,蓝的、红的、碎花的布块缝在一起,袖口磨得发亮。脸上的皮肤像被风沙揉皱的老树皮,眼角的皱纹深而密,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何雨柱时闪过一丝好奇。
“他爹,这是……”妇人擦了擦手,目光在何雨柱身上打转。这城里来的年轻人穿得干净,眉眼也利落,不像平日里那些溜村串户的游贩,看着就让人心里犯嘀咕。
“这是城里来收鸡蛋的柱子兄弟,”老农连忙介绍,又压低声音对妇人说,“我跟你说的那个价,他应下了!小的八十,大的一百六!”
妇人的眼睛“唰”地亮了,手里的围裙绞得更紧:“真……真的?小伙子,你可别诓我们庄稼人,这价……比平时高太多了!”
何雨柱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两支递给老农夫妇,见妇人摆手,便自己点上一根:“大婶,放心,我柱子做生意讲究个实在。只要鸡蛋新鲜,没破没坏,有多少我收多少。”他吐了口烟,目光落在妇人身后的灶台——灶台上摆着几个粗瓷碗,碗沿缺了口,锅里飘出一点点玉米糊糊的香味,稀薄得能照见人影。
老农搓着手,示意妇人:“还愣着干啥?把鸡蛋拿出来给柱子兄弟看看!”
妇人这才回过神,连忙转身从炕头的柜子底下抱出一个竹篮。篮子里铺着一层旧棉花,上面盖着块蓝布。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布,里面躺着十几颗鸡蛋,大小不一,蛋壳上还沾着些草屑。
“大的有八颗,小的六颗,还有一颗双黄的!”妇人指着鸡蛋,语气里带着点炫耀,“都是自家母鸡下的,每天喂的是麸子和碎玉米,保准新鲜!”
何雨柱弯腰仔细看了看,鸡蛋外壳光滑,没有裂痕,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蛋腥味。他点点头:“不错,都是好蛋。”说着便低头心算起来,“八颗大的,每颗一百六,是一千二百八;六颗小的,每颗八十,是四百八;再加上双黄蛋算两颗大的,一共是一千七百六。”
他从贴身的布兜里掏出一沓票子,都是簇新的小额纸币。这年月的钱还叫“旧币”,一万元相当于后来的一元,一千七百六十块,在农村可不是小数目。
老农接过钱,手指有些颤抖,凑到煤油灯下数了一遍又一遍。妇人也凑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票子,嘴里小声念叨着:“一五得五,二八一十六……没错,真是一千七百六!”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手指在票子上摩挲着,像是摸着什么宝贝。
“柱子兄弟,你这价……真是良心价!”老农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手按了按,这才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感激,“往常那些游贩来收,大的才给八十,小的四十,还挑三拣四的!你这一下子,比他们多给一倍还不止!”
妇人也回过神,连忙把鸡蛋往何雨柱面前推:“快,柱子兄弟,你收好!这鸡蛋都给你!”她生怕何雨柱反悔似的,动作又快又轻,把鸡蛋一颗颗放进何雨柱带来的布兜里。
何雨柱接过布兜,鸡蛋的温热透过布料传来。他看着妇人粗糙的手指,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肿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这双手,不知喂了多少回鸡,才攒下这十几个鸡蛋。
“大婶,以后你们有啥山货都能卖给我,不光鸡蛋,鸭蛋、鹅蛋,还有自家种的菜干、晒干的蘑菇,只要是干净新鲜的,我都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半个月来一次,就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等你们,省得你们往城里跑。”
老农夫妇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喜。去城里一趟来回几十里路,车费不说,还得耽误一天工,哪有在家门口卖方便?更何况这价格实在公道,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柱子兄弟,你可真是个好人!”妇人眼圈有点红,“我们村还有好几家都养着鸡呢,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以后都把东西留给你!”
“哎,别别,”何雨柱连忙摆手,“大婶,这事你先别急着声张。我第一次来,先看看货,以后慢慢再说。”他不是怕麻烦,而是知道这年月物价管控严,太高的价格容易惹麻烦,得慢慢来。
老农却一拍大腿:“柱子兄弟,你放心!我们村的人都实在,知道你给的价高,保管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墙角的缸里舀出一瓢水,又摸出两个粗面窝头:“柱子兄弟,跑了一路,累了吧?喝口水,垫垫肚子?”
何雨柱看着那黑黢黢的窝头,摆摆手:“大爷,不用了,我带了干粮。”他从包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掰了一个递给老农,“大爷,您尝尝城里的馒头。”
老农看着雪白的馒头,愣了愣,接过来时手还有点哆嗦。他一辈子没吃过这么白的馒头,凑近闻了闻,一股麦香直往鼻子里钻。妇人也凑过来看,眼里满是羡慕。
“柱子兄弟,你这……”老农哽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何雨柱笑了笑:“大爷,大婶,你们别客气。我来收东西,你们给我货,咱们是生意伙伴,以后处久了就知道了,我柱子不是那抠搜的人。”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们种地不容易,这鸡蛋留着换钱是给家里添补的。我给的价高点,你们手里宽裕点,也能给孩子买点糖吃。”
这话像是说到了老农夫妇的心坎里。妇人转过身,偷偷抹了把眼睛,声音带着鼻音:“是啊,家里还有两个娃,老大都十岁了,还没穿过新衣裳……”
何雨柱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把鸡蛋布兜系好。他知道,在这个年代,一点点善意都可能是照亮别人生活的光。他收这些鸡蛋,不光是为了自己改善生活,更是想让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多赚点钱,让他们知道,这世道里,除了压价的游贩,还有讲良心的生意人。
临走时,老农夫妇一直把他送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月光洒在土路上,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边。妇人塞给他一把刚从地里拔的小葱,说是自家种的,不要钱。
“柱子兄弟,半个月后,我们在这儿等你!”老农挥着手,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
何雨柱背着布兜,走在回城里的路上。布兜里的鸡蛋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一颗颗沉甸甸的希望。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里想着:这世道虽然穷,但只要肯琢磨,肯下力气,总能找出条活路。而他何雨柱,不光要自己活得好,也要让这些帮衬他的人,日子过得更舒坦些。
夜风渐凉,吹在脸上却不觉得冷。他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村庄渐渐隐入夜色,唯有那盏昏黄的煤油灯,还在记忆里明明灭灭,像一颗温暖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