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消息如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击碎了席间的热闹。众人虽强装镇定,却再难找回先前说笑的兴致。
好在张文轩、张海洋和王跃民向来是调节气氛的能手,三人连珠炮似的打趣道:“这有啥好惊讶的?咱们这岁数,成家立业再正常不过!要是传宗没去当兵,这会儿孩子恐怕都能打酱油了!”
易传宗顺势笑着接话:“对对,还是聊点开心的!张丽,你工作还顺心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张丽心头一颤,脸颊腾起两抹红晕,慌乱间将耳畔碎发别到耳后:“还行……你在战场上没受伤吧?”
“可不就是因为受伤才转业的,不过现在都养好了。”
易传宗目光柔和,“你知道的,我爷爷从前是行医的,调养身子还算方便。”
张丽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问出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那你当初去当兵,为什么不跟我们告别?”
这话让空气骤然凝固,易传宗眸光黯淡下来:“爷爷牺牲的时候,我实在……”
他顿了顿,强打起精神,“好在现在回来了,以后咱们常聚!要是有同学从外地调回来,或者在部队的战友路过京城,一定要及时通知,咱们的情谊得一直延续下去!”
说着举起酒杯,“大家往后要是有难处,尽管开口!”
众人纷纷应和,赵卫国突然一拍大腿:“说到这,我可得邀功!上次去街道办办事,听他们说新来的副处长“易传宗”,我立马就去找传宗!当时他正在开会,我老家有急事要回去,我就没打扰,出来街道办,碰见文轩,才张罗起这场聚会!”
张丽慌忙端起水杯敬向赵卫国,眼底泛起泪光:“你怎么不早说……”
话题一转,众人聊起工作职级。王吉昌向来好胜,率先开口:“传宗,你现在什么级别了?”
易传宗淡淡一笑反问:“你呢?”
王吉昌含糊应付,易传宗也不追问,只道:“不高,14级罢了。”
这话如平地惊雷,众人惊得倒抽冷气。张文静瞪大了眼睛:“14级还叫不高?我转正才22,刚升到21级!”
张海洋和孙婉茹苦笑着摇头:“我们才23级,跟你比差远了!”
吕雅兰、王元明等人也纷纷报出自己的职级,王吉昌涨红着脸嘟囔:“我虽是副科长,才19级……”话尾渐渐没了声响。
易传宗瞧出他的窘迫,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易传宗举起茶盏轻晃,琥珀色的茶汤映着光晕:“级别不过是一时的标尺,咱们49年毕业,到现在才52年,路还长着呢。换成旁人,没有大学文凭打底,怕是还在基层摸爬滚打。”他目光扫过席间,带着几分温润的笃定。
林胜之身子前倾,神情透着兴奋:“传宗,你上次那篇上报的文章和小说,你们处长没说什么?按规矩,重大成果至少能升一级,要是立了大功,连跳两级都有可能!”
“还有这事,这几天事忙,我还没看通报呢?”易传宗笑着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肯定能升!”林胜之拍着桌子,笃定道,“现在局势特殊,趁着这会儿表现,晋升机会比往后宽松得多。等太平日子一到,想往上走,非得实打实的政绩不可!”
众人纷纷点头,席间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张海洋夹起块烤鸭,若有所思:“确实,前阵子隔壁街道办的老李,就因为协调物资有功,连升两级。传宗你有笔杆子优势,正是出成绩的时候!”
话落,众人看向易传宗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羡慕与期许,包厢内热气蒸腾,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对未来的憧憬。
易传宗端起橙黄的果汁,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他挺直脊背,目光如炬扫过席间:“瞧瞧咱们这满桌的‘大秀才’,哪个不是妙笔生花?咱们四六级的同窗,放在整个京城文坛那也是响当当的!”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举杯响应,瓷杯与玻璃杯相撞,清脆声响混着笑闹在包厢里炸开。
钱玉珍和周德仁对视一眼,从口袋掏出一沓印着烫金花纹的电影票,在空中晃得“哗哗”作响:“以后看电影尽管吱声!今儿先一人两张,算是见面礼!”
孙婉如伸手去抢,笑骂道:“你们俩倒成了电影院的‘活招牌’!”
笑声中,易传宗突然伸手探入夹克服的暗兜,摸出个巴掌大的牛皮笔记本。他翻开扉页,笔尖悬在纸面沙沙游走:“来,把住址、单位和电话都报一报,往后联络可不能断了!”
王吉昌立刻凑过去,掏出自己的墨绿色钢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墨点:“还是传宗想得周到,这随身带‘百晓本’的习惯,不愧是当领导的料!”
易传宗挑眉,眼底笑意盈盈:“哟,还打趣起我来了?王科长这官威不小啊!”
王吉昌双手叉腰,佯装嗔怒:“得了吧!你易处长都开始‘官大一级压死人’了,我这小科长哪敢造次?”
一旁的张文轩跟着起哄:“这俩可真会演!一个实权处长,一个新晋科长,倒把咱们衬成‘小可怜’了!”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几位女同学涨红着脸抓起桌上的帕子作势要打,欢闹声撞在雕花梁柱上,惊得墙角的留声机都跟着震了。
话音未落,席间“窸窣”声响成一片。张文轩率先摸出藏在大衣内袋的黑色皮面笔记本,黄铜笔帽“咔嗒”弹开;王吉昌则利落地抽出钢笔,笔尖在纸页上轻点两下蓄墨;张海洋更夸张,直接把军绿色笔记本拍在桌上,震得碟中花生米都蹦跳起来。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张丽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手提包。孙婉如见状,对王吉昌说:“借张纸用用!你们男生倒是精明,随时揣着家伙事儿!”
众人笑作一团,纸张撕裂声混着报号码的吆喝,将包间的热闹推上了新的高潮。易传宗望着满桌飞扬的纸张与笑闹的同窗。
“都别急!”易传宗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腕间的手表在吊灯下闪过一抹冷光,“先给女同学们撕纸记地址,咱可不能让美人儿们等急了。”
说罢,他指尖翻飞,一边报着单位电话,钢笔尖在纸面游走如蝶,小楷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出来的。
王吉昌刚要递出自己的笔记本,却见众人呼啦围向易传宗。
张丽踮着脚凑近,目光落在他手中锃亮的派克笔上:“好家伙!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易传宗挑眉轻笑,笔尖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这算什么?咱们班谁不是文墨中人?”
“可不敢比!”孙婉如接过纸条,嗔怪道,“你这派克笔写出来的字,跟簪花小楷似的。我们用的英雄牌钢笔,写出来歪歪扭扭,哪有这气派?”